“过来了。”爷爷轻声说道,伫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爷爷显得格外憔悴。我们嗯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屋内已经有几位我应该喊奶奶的人围在桌子旁剪纸钱了。“先去把衣服换上吧。”爷爷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西屋,他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好”老爹应道。我学着套上了孝服,母亲帮我扶正了白帽子,跟随老爹跪在院内灵棚中的两侧。正值七月,恰是鸣蝉最为聒噪的时候,嘈杂的大院内,唯有宣报来宾姓名的声音格外入耳。眼角的余光撇到络绎不绝的宾客来到灵堂鞠躬,献香,离去,周而复始。
家中的老人去世,无论在哪都是一件大事,在这偏僻的山村更是如此。跪拜在这些人眼中更是稀松平常的存在,结婚要跪,生娃要跪,祭拜要跪,去世要跪,甚至拜年也要跪。传统和体面,似乎是这里最重要的一环。
坦白的说,我对老奶奶的感情并不深。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刚读初中的时候,距现在大概有十年之久了。老奶奶自从身体抱恙以后就由我爷爷一家以及我二爷爷一家两家轮流照顾,上一次见到老奶奶便是把她接到我爷爷城里房子以后的事了。
老奶奶自从嫁到齐庄村以后,那是她第一次走出这个山村。据我所了解她非常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反而是我二爷爷一家一直住在村里,照顾起老奶奶很方便。于是后来为了迁就老奶奶,每当轮到我爷爷照顾的时候,爷爷奶奶便会返回到村里的老房子住。也就是这几年,爸爸开始频繁的回到村庄。
天色渐晚,来宾也随之散去,直至院内只剩下了簌簌的虫鸣声。我的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抬头看去是爷爷,他示意我们回到屋内。
老奶奶膝下所有的亲人,现在全部聚集在这小小的堂屋之中。老爷爷走的早,听闻就连我爸也只是看过照片。老奶奶有两儿一女,分别是我爷爷还有二爷爷以及一位大姑奶奶。。大姑奶奶远嫁在外不说,几年前也因病先行离开人世。我爷爷奶奶后来有了我爸,再后来有了我,而同样二爷爷和二奶奶有了我二叔,我二叔和我二婶子后来生下齐欢。或许是我爸妈结婚较晚的缘故,齐欢竟比我年长一岁,所以我还得称他一声二哥。
大伙分散在堂屋的四周而坐,男人几乎都在低头抽烟,烟抽的都快要比烧的香还呛了。唯有二奶奶在一座巨大的花圈旁依旧不停的呜咽:“你说咱娘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怎么也不带她看看大夫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猜这话是冲着我爷爷说的,但是我爷爷只是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低头抽着旱烟,没有吭声。“你说谁能想到会这样,”我奶奶站起身来,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嘶哑,“咱娘那性子你也知道,前不久还专门请大夫到家里来了她都不肯见人家,这几天咱娘还一直说饿让我给他包饺子吃,咱还以为咱娘要开始好转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应该是回光返照,我脑海中的医学知识这样告诉我,不过在这样的情景下也没我说话的份就是了。
“还有建军,”二奶奶又把矛头转向了我老爹,“你奶奶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大学的事咱村家家户户可都知道,你就订了这么个棺材孝敬你奶奶的?”
“别再闹了,”二爷爷用土话骂了句娘,“棺材是我让建军定的,你想让咱村里的穷人连家里死人都死不起了吗?这么大个村,谁家用了啥样的棺材都门清,你想买个好的显得咱家有钱,你就不怕那些穷的背地里嚼咱家舌根?”二爷爷明显比我爷爷更黑更瘦,不过那双歪扭的眉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有啊齐欢齐羽,可不是爷爷抠搜,”没想到还有我的事,“咱家孩子结婚的时候可搞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那么些嫂子们可都看着嘞。”
“我的好爷爷,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齐欢抢先答道。他今天穿了一套猛一看像西装的衣服还配了一双皮鞋,两侧的头发剃的奇短,头顶的头发却格外茂密,非常高调的一个大背头,削瘦的长脸配上突出的颔骨,让我越看他越觉得像黑帮片里面的打手。实话实说,我不怎么喜欢他。
“我也知道了。”我回答道,这个村子对于我的影响,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大。
按照祖宗规矩,今晚吃素,前院帮忙的伙计给端来了几碗白菜豆腐汤,之后又放下了一箩筐馒头。这些伙计们身穿粗布的白衣,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真的是帮了大忙。二叔告诉我他们都是行庙里的佐人,也就是一般说法中的明白人。村里的各种规矩太多太琐碎,依托他们的调控,才能使本家在这样突发情况下不至于乱了分寸,在众多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不至于丢了脸面。他们是村中威望很高的一群人。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饭后,二叔带着我和齐欢来到里屋,这是老奶奶生前的房间,很朴素,唯有头上一顶崭新的空调显得同周围格格不入。空调是恒温运行的,这个房间还算凉爽,但空气中,总觉得有一股没怎么闻到过的臭味。明天起棺前还要在这个房间做事,由于事发突然这间屋子还有收拾,不能因此丢了本家的脸面。
我们三人分散开来,我在床底拉出来了一个铁盆,里面净是一些空的牛奶盒子,八宝粥铁罐一类的东西,从略微泛黄的纸盒可以猜想到,其中的有些东西应该已经放置了很久。我问二叔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二叔摆摆手让我先端出去吧,待会一块扔掉。可能对于以前过惯了穷苦日子的老奶奶看来,这些都是不能浪费的好东西,爷爷以前肯定也劝过他,但是她还是把这些在别人眼中不值钱的垃圾收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大哥,过来一下。”我刚把铁盆放下,就听到二叔在喊老爹。“怎么了?”我随着老爹回到了内屋。二叔手指了指床沿的内测没有说话,我凑过去,在床沿和墙之间大概有个两指宽的缝隙,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似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很不起眼的一抹白,如果不是刻意朝那个地方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不敢凑的太靠前,但老爹显然已经看到了什么,他回头扫视了一眼屋内,随即找到了一个黑色方便袋回头便在床沿边掏了起来。等他把那团东西拿在手中的时候,顿觉胃里一阵抽动,我使劲扭着嘴不让自己有想吐的想法。
那是一团嚼过的饺子和完好的饺子的混合体,还有一张拳头大小的黄米软饼,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是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我回头看了眼齐欢,看他的表情,不比我好受到哪去。
老爹转头向堂屋的奶奶喊道最近有没有吃过黄米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爹的脸愈发的铁青。要给娘说一声吗?二叔小声的问道。老爹摇了摇头,把那团混合物紧紧的裹到方便袋中,让我单独把它扔到家后的臭水沟里面去。
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尽量单指挑着袋子,走到外面越发确定那股怪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我脑子一片空白,木讷的走到臭水沟前,轻轻一甩,裹着混合物的袋子就像流星锤一样飞出好远。袋子脱手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错误,我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错误,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