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还是不太放心少年的状况,冬儿凑近他的脸边,低声喊道。
“嗯。”少年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越贴越近的俏脸,笑骂道:“少爷我都泡了那么多次了,还能泡死了不成。”
见他还有心思说俏皮话,冬儿也就放下心来。她瞥了眼少年微微发白的嘴唇,出奇地未像往常一样和他斗嘴,眼带关切地问道:“少爷啊,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总不能一辈子都得靠着药浴过活吧。”
“啧。”少年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算命的说我有龙腾飞升之象,应该该不会这么短命。说不定哪天这病就自己好了。”
冬儿见他出言无忌,苦笑道:“少爷你说话也是越来越没边了,这种跟‘龙’沾上边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少年自知失言,但一来他拉不下面子对冬儿认错,二来他经过刚刚一番冷热对冲的体验已经是浑身乏力,挥了挥手便让冬儿赶紧出去。
侍女一走,空荡荡的浴室内,只余一人的少年双臂一伸,把漂到自己面前的蓝色花瓣排到两边,身体在浴桶中逐渐下沉,只剩下嘴巴以上的部分露出水面。
他叫苏离,是当今苏家家主的小儿子。
一个被收养的小儿子。
虽是家主的样子,但第一个将苏离接纳入苏家的人并非家主,而是家主的侄子,苏崇宁。
十二年前,沧州十三日,遍地死尸的沧州之中,便是当时不到二十岁的苏崇宁率军首先赶到,在死人堆中找出了唯一的幸存者。或许是感念这个孩子竟能奇迹般地在死城中存活下来,苏崇宁将他带回苏家,交由自己的大伯,也就是苏家家主苏长云收养。
旁人谈起自己的身世,总是说自己十分幸运,一是能在几乎无人生还的死城中存活下来,二是居然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大明七大家之一的苏家小少爷,这份运气当真使人艳羡。
可惜,这样想的人却不曾思考,一个真正幸运的人,难道会在出生不到两年后就遇到百年罕见的血腥入侵与屠杀,难道会连自己的父母样貌都不曾记清,就永远失去了他们,难道……会生来就患上这种无可治愈的怪病吗?
是的,怪病。
一种说来简单,但十分罕见的怪病。
尸气入体。
当时的沧州尽是哀歌死声,整个城市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大量尸体堆积在一起,即使苏离当时不曾亲身接触过多的尸体,这种磅礴的死亡气息依旧有一小部分侵入了自己的身体,破坏了当时他尚且脆弱的经脉和气府。
这直接造就了两个后果,一是苏离从小体质偏于阴寒,每到阴雨天或是气温过低时便会浑身发冷,需要定期以药浴去除寒气。但这种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当年侵入其身体的尸气已经侵入骨髓,甚至和他本身融为一体,难以分割。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怕是要终身进行药浴才行。
二是由于他的经脉和气府过于脆弱,基本就和武道一途绝缘了。
任何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孩子都会憧憬自己在武道一途上有所成就,可能他们没有夺取天下第一的野望,但总有些这方面的幻想。
而且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小小年纪就成了药罐子。
也许自己或许不该苛求什么。苏离睁开眼睛,眼前是再度顺着水流飘到面前的花瓣,花瓣是前夜刚从山间被药商摘下后就快马加鞭送来的,自己虽有怪病,但能在苏家的资源支持下过上和常人差不多的生活,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哎。”
久病成医,长久以来的病魔困扰让苏离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和变化极为敏感,等他感觉桶中的药力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后,他长叹一气,拿起挂在浴桶边缘的巾帕站起身来。
少年人每日徒劳悲叹,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但苏离清楚自己不是在为赋新诗强说愁,病也好,命也好,虽然现在看上去都还一片祥和,但总像朵阴云一样浮在自己头上,也不知阴云中落下的是些微轻柔的雨丝,还是足以把自己劈成焦炭的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