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杏儿从祠堂回到许宅的时候,宅里已经用过晚饭,无事需要伺候。虽然劳累,但是我俩并不饥饿,毕竟在祠堂里又吃了许多。于是,我俩便各回各屋休息。我的屋里甚是杂乱,除一张床,一张桌之外,还有许多杂物,无非就是什么簸箕、扫帚、水桶等各类生活杂物。杂物放在小杂役的屋子,倒也名副其实。天色黑了下来,而我也终于能躺在我舒服的床上了。我的屋里并没有灯,而我也不需要灯,我作小杂役以后既不读书又不看字,也从不缝补,我回屋来只是躺床上睡觉而已。我的屋里除我之外几乎没有人来,我的床几乎没有别人躺。我的屋子,我自是轻车熟路,如果天黑了,我从来都是摸黑进屋,三步就到床边,第四步就抬腿上床躺下了。
今日我实在太累了,把平常的三步并作两步,第三步就抬腿坐到了床上。不过,今日同往日不同。往日,我屁股下面坐的是硬硬的床板,今日,则是软软的人身。由于很累,我一屁股朝床上坐下去,就好像是摔下去一般,其力道自然不小。这可害惨了躺在我床上的人。只听他“唉呀”大叫一声,紧接着就把我更大力地推下床去。他被坐得毫无防备,而我被推的也是猝不及防。他把我推下床去,立马坐了起来。夜色朦胧中,我也看不清他是在捂着肚子还是捂着下体,只见他弯着腰,双手捂在身上。他嘴里“哎呦”个不停,看来我那一坐的确弄疼他了。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推推倒在地上,也重重地摔了一跤。我不禁怒气大生,这他妈谁躺我床上啦。我一直觉得这个床是我惟一的伙伴,因为自从我来许宅之后,它只承载过我。就像人的妻子,只服侍过一个丈夫一样。今日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臭耗子”竟然爬到了我的床上,让我感觉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睡了一样,虽然我没有老婆。这让我怒气填胸。在许宅,我一个小杂役处处受制于人,时时要听从别人的吩咐,甚至是狐假虎威的杏儿都时常支使我干这干那。今日这人问我也不问我一声就爬了我的床,还把我推得摔了一跤,我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我决定要爆发一次。
“你他妈谁啊?躺我床上,还推我一跤?”我坐在地上,只觉屁股疼痛,未及起身就开口大骂。
“呃,那个,我呢?我是新来的杂役,是少爷叫我躺在这里的。你是枣子吧?”这人声音洪亮,语气粗壮。
我一听他是新来的,想,大概新来的对环境不熟悉,大多心中有怯,这正壮我要爆发的胆气。及听他声音底气十足,竟毫无怯意,不免又让我有些疑虑。朝他看去,朦胧中,只见好大一坨低着头坐在我的床边。竟然是个虎背熊腰又毫无惧色的胖子,这又打消了我要拿他出气的信心,因为身材瘦小的我即使是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唇枪舌剑不是真的刀剑,所有的口舌之争最后都要倚仗于武力。毫无悬念,我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我语气马上缓和了下来。
“那咱们怎么睡啊?就这一张床。”我从地上坐起来说。
“少爷说,明天就会再弄一张床来,今天叫我俩凑合一夜。”另外那个杂役说。
“凑合?这么窄的床,睡不下我俩吧?”我说。而我心里的想法是,你赶紧给我从床上滚下去,最好从我屋子里滚出去。
“那你去院子里石凳上凑合一夜吧,明天就会弄一张床来给你了。”他揉揉肚子,大概不痛了,竟又躺回了我的床上。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说要我去院子里石凳上过一夜。
“呼呼呼”逐渐的,我的呼吸深重了起来,这个人明显是在欺负我。我几次按捺住要过去动手打他的冲动,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极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愤怒,极力理清我被气昏的思路。事实是这个新来的杂役在欺负我,我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上去打他一顿以泄愤。大概率的结果是我这个瘦弱的小身板会被这个膀大腰圆的新杂役毫不费力地摔倒在地并遭到他的殴打。搞不好我会被打得浑身淤青红肿,但是我总会有机会打他几下,给他教训,这是一种损敌八百,自损一万的做法。但也有好处:至少心里不会憋屈,我为属于自己的爱床动手了,我做出努力了。别人将不能再说,看这个小枣子,别人把他的床占了,他连个屁也不敢放。如果我动手了,我就有话说:我不仅敢放屁,而且我还敢动手打他。第二条路则是:我乖乖地去院子里石凳上凑合一夜。这样的话,我将不能再说别人占了我床,我敢放屁的话。但也有好处,我的身体将得到完好的保存,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没有疼痛。
“我去院子里石凳上?这是我的床,凭什么要我去院子里?”我决定先交涉一下再做决定。
“少爷说了,叫我先睡你的床,你要实在不想去院子里,就上床来和我凑合一晚吧。”这个新杂役倒也开通。
既然他没有坚持叫我去院子里石凳上睡,那我不如和他凑合一夜,省的麻烦,节外生枝。
天已经黑下来了。我摸黑走到床边,两只手就往床上摸去,摸到的自然是新杂役圆滚滚的肉,还有他留给我睡觉的像竹竿那样细的一条缝隙。
“往里边走走,这么小地方,我怎么睡?上都上不去。”我气鼓鼓地说。
“兄弟,实话说,你还不如去院里石凳上睡得舒服,我体型偏大,而你又瘦小,夜里我一个翻身,恐怕把你压成肉饼了。或者给你条褥子,你打个地铺也比和我挤着舒服。”新杂役倒是把情况分析得条理分明。
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竟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他这身肉的确够分量。而我也并不想被他压成肉饼,算了吧,我也实在累了,打地铺就打地铺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身下扯出一条褥子来,铺到地下,躺了上去。
“你是叫枣子吗?怎么许宅的人都喜欢叫人水果蔬菜的名字,今天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竟然叫我冬瓜,我的确是胖了些,那就叫我冬瓜也不太好吧。”这个冬瓜好像一点都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