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般我回屋就睡了,再说有油灯也没用,屋里也没有引火的白磷。”我无奈地说:“冬瓜,怎么许式贵一来,你就跑屋里去了?你认识他吗?”
“许式贵?谁啊?刚才来的那个人吗?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不认识。”冬瓜连连说不认识。接连强调却更令人生疑。疑惑归疑惑,人微言轻的我并不能左右任何事情的进展与走向,所以我并不纠结于冬瓜的身份。我询问他,只是因为好奇。
“白磷?也是,油灯好找,白磷难求啊。”冬瓜若有所思地说。
白磷,是一种白色半透明蜡状物质,易燃,可制作成引火的火折子,亦可制作成燃烧温度极高的白磷弹。因其危险系数较高,不利于社会安定,所以钟濠帝国朝廷明令禁止白磷买卖。大部分白磷都掌握在朝廷手里,被制作成了白磷弹或用于对外征战邻国或用于对内镇压暴徒起义。民间只有小部分白磷流通,被富贵人家制作成火折子,供引火之用,甚是方便。
“那就黑着吧,反正晚上也不看什么东西。哎,对了,枣子,你会功夫吗?听说许家的金刚掌威力无穷哪。”冬瓜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功夫上面。
“我一个小杂役怎么可能会金刚掌,只有许家族人才可以学。我会的只是扫地,洒水,擦桌,洗布,哄小少爷等等等。”说到这里,一股悲凉像泉水一样汩汩地从我内心地深井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看我会的有多么多,我会这么多,却只能做一个小杂役,而且如果我不学其他的,可能这一辈子我都将是一个小杂役。其实,我希望改变,变一点别的活来干,变一点别的人相处,变一个另外的身份,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体验不到挥金如土,体验不到颐指气使,体验不到锦衣玉食,体验不到妻妾成群,我依然希望我的生活能有一点变化。但我又有些害怕,因为我不能确定变化的方向,我不能确定我的生活会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糟。
“你也会功夫吗,冬瓜?怎么有兴趣打听金刚掌?”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功夫。功夫对于我来说,远得像天边的云彩。
“我嘛?我会一点。”冬瓜说着,带出了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
“啊?你会功夫?”这实在出乎我的意外,也让我对冬瓜多了一层畏惧。
“嗯,对,我会一点,你可得给我保密,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冬瓜嘴角的那抹笑意渐渐消失,如烟如雾,再难寻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的严肃,逐渐的冰冷。
冬瓜脸上的寒气好像蜿蜒的蛇,滑溜快速地钻进我的心里,冰冷了我的心。我心里一惊,脸上的笑容也被这寒气冻住。我的声音不自觉地虚弱了起来,好像大病初愈,我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瓜哥。”我被冬瓜的气势慑服了,对冬瓜的称呼都不自觉地改了。
“哈哈哈,瓜哥?你还不如叫我冬哥好听。”冬瓜也察觉到了我的怯弱,禁不住大笑了几声。
“冬哥。”我得到冬瓜叫我改口的指令,立刻就执行了。
“呵呵,去吧,把剩下的活干完,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冬瓜这人体态憨胖,做事倒极为圆滑。把我收服为小弟之后,就活也不做,要去找吃的。
“咚咚咚”大门处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冬瓜已经进了厨房,杏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依旧没有出来,二老爷大概早早地去了习武堂,二少爷一家大概还没有起床,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簸箕里的落叶,竟只剩下我,我咀嚼到些许的孤独。孤独一般与寂静为伴,今天却比较奇怪,这敲门声好像是我孤独感觉的开关,没有敲门声时,我专注于扫地并未察觉,有了敲门声时,这种孤独的感觉却像这风一样,一阵接着一阵。
“枣子,你怎么不去开门,人都敲半天了。”杏儿突然从后堂走了出来,向我喊道。
我从孤独的漩涡里转了出来,说:“马上去,马上去。你怎么从后堂出来了?你昨晚在后堂睡的吗?”
杏儿站在后堂门口,说:“少夫人说,前院里又新招了一个杂役,也用不到我,叫我去后堂专门伺候小少爷,就让我住到后堂了。”
“哦。”我走到大门口,有些落寞地答应了一声,就去开大门。想来,这个敲门的人脾气大概温柔。他敲起门来三声三声地敲,节奏舒缓,劲力轻柔,好像小河流水潺潺,好像担心把门敲穿一样。我打开门来,却是许有光。只见他:
身材消瘦貌平常,言语未声笑先扬。
半旧方巾头上戴,掉色长袍松身罩。
这许有光是许潘东的儿子,大概二十左右年纪。其父许潘东广有声名:欺软怕硬,蛮横无赖;烟酒赌博,样样皆精。我因厌恶其父之臭名,并不与许有光有过接触,即今日一见,倒像是个面慈心善之辈。然世人之心之面大异者比比皆是,我并不以为善笑者必心善。是以,我并不表现出热情,只是打开门来,让过身,由他自己进院。
“大哥,你是枣子吧?小弟唐突,预备些许薄礼,欲见族长一面,请枣子大哥代为通报一声。”许有光站在门外,并未进来,只是拱手弯腰行礼道。
“大哥?”管我叫大哥?我十二岁,他至少有二十岁,被他叫做大哥,我也是心中一乐,嘴角不免带笑。又见他礼数周全,不免好感大生。我把门开大,说:“别叫大哥,你进来等着吧,我去向里面给你通报。”我让进许有光,走到杏儿身旁,告诉明白。杏儿自去后堂通报。
庭院打扫完毕,我有些饥饿,也向厨房走去。边走边想:许潘东为人嚣张跋扈,常欺人至绝地,想不到其子倒是个正人君子一般。
留许有光在院子等候,我自去厨房,见冬瓜还在吃。只见:
端端正正挤桌圆,肚腹高圆吞桌檐。
汗如雨下可涤衣,舌飞齿嚼声震天。
咸菜浓汁桌点点,红薯皮屑杂且乱。
不惧红薯味齁甜,哪管咸菜味重盐。
薯空菜尽仍揽占,再无枣子半粒餐。
我把盛红薯的盘子看了又看,把煮红薯的锅瞧了又瞧,终于确定冬瓜把红薯吃了个一干二净,我又看看咸菜,竟然连咸菜都只留下了几根。平常无人抢,我自吃,觉红薯咸菜甚是难以下咽,及至今日薯菜全无,我竟又要为这争竞,想来也是可笑。
我怒火大盛,厉声问:“冬瓜,我的早饭哪?!”
“那不是还有红薯吗?你再煮一些不就得了。”冬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哦,活你不干,煮饭也煮你自己的是吧?再说,你看看你吃了多少啊?我们就这么多红薯,吃完怎么办?吃土啊?还是喝风啊?啊?!”看到他那一副爱怎怎地的样子,我的气愤就好像火上浇油更上了一层楼。
“哎呀,不要吵嘛,到时候再说呗,你吵这么大声,看来还是不饿啊,有这时间煮红薯的火都生好了。”冬瓜还是那么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我气急了,恨不得把他吃进去的红薯咸菜给他打出来。气喘吁吁地,我慢慢地走向他。他完全不理我,依旧就着咸菜吃他手里剩的那半块红薯。我走得近了,照着他的大腿抬腿就是一记重脚。只听“哎呦”一声,却是我的声音,再看,我蹲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腿,又连声“哎呦”脱口而出。原来,冬瓜体重肉厚,又练过武艺,筋骨坚硬,而我一则年龄幼小,二则体瘦力弱,三则从无习武,因此,我踢他一脚,好像蚍蜉撼大树,倒把我的腿伤到了。
“呵呵,小枣子儿,你这是干嘛?”冬瓜冷笑两声,脸色也如夏去秋来,寒冷了几分。
我见事不妙,急忙挽回道:“冬哥,冬哥,我脚滑了一下,脚滑了一下,怎么就踢到你了呢?真是奇怪了,奇怪了。”此时,我已是心内咚咚战鼓擂,额头满布细密汗了。
“冬哥,你吃着,你吃着,我再去寻些柴来。”我努力挣扎着站起身来,就往院子里挪去。想不到,冬瓜的腿,看着软,踢着竟然那么硬。
我一高一低地像一个瘸子一样走出厨房,看到许有光还站在那里。
“枣子哥,您这腿不舒服吗?刚才好像没事,您这是怎么啦?”许有光见我出来,又笑脸迎上来。
我此时心情极坏,无心闲聊,只说:“没事。”
许有光倒也看出了我此时欠佳的心情,并未继续追问,后退两步,就继续等着了。
庭院打扫干净,厨房里有冬瓜,不用打扫,我早上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只是缺了早餐。
无所事事,我又问许有光:“你见族长干嘛?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也没有,只是家父前几日与尤家尤宝纲兄妹有些摩擦,小弟恐因家父之事有损两族关系,特来向族长请罪。”许有光说到这里,又弯腰行礼。
“许有光,老爷说你可以进去了。”这是杏儿的声音。
“好,马上来,马上来。”许有光听到杏儿叫他,立马回答道。又向我抱拳道:“枣子哥,我先走一步。”不等说完,就带着礼物朝后堂走去。
老子无赖,儿子赔礼,父债子还,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这许潘东几世修来的福气,竟养的这样一个好儿子。
好儿子是许潘东的,我连早餐都没有。我曾经饱受饥饿折磨,曾经被饿得咳嗽连连,曾经被饿得恶心干呕,所以,我发誓不再饿肚子,不管饭食优劣,我绝不再饿肚子。
于是,我朝野外林间走去。我昨日拾的柴草已被冬瓜用完,我需要再去拾柴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