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售票员说道,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睛下方明显地刷上了一层白色。
哈——不,我现在还在工作,不能打哈欠!可恶!每天都不断重复的、没有尽头的无聊工作!为什么我在这里?成绩优异、读完大学的我为什么在这里!那些家伙难道比我强吗?不过是有背景罢了,有个好的父母!那群猪猡!那只吸血的虱子!那群恶心的苍蝇!可恶,可恶——
一只手指修长的、带着深棕色手套的手沉默地递来一张身份证件。
詹姆斯?布莱克。鲁恩人……我就知道他是个鲁恩佬!哼,尽管他极力想显得自己能说一口漂亮的因蒂斯语,但那个不该出现的发音还是出卖了他。呵,鲁恩佬,赢了战争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天天吃着炸鱼和薯条,头顶凉快得不得了,带着虚伪的保守问问天气——鲁恩佬不是这样,就是在变成这样的道路上行走!那些家伙也是,总是那样——
“……先生,请问我的身份证件是否有什么问题……”声音沙哑、低沉,十分性感……等等,什么东西?!
“——哦,没什么,先生。”售票员急忙回应,“只是,请给我更多的时间确认一下。您是外国人,我们也需要确保您的安全与舒适……”
对方沉默着,任由他的视线在身份证件与自己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梳得极为整齐的耀眼的红棕色头发,深邃的孔雀石般的绿眼睛,健康的麦色皮肤,个子很高,身材健美,像是艺术展览上身披长袍的古典雕塑。三十岁出头,五官立体,轮廓深刻,锐利中有一种特别的带有危险性的美感,令人印象深刻。穿着十有八九是定制的旅行装,带着光滑的真皮手套,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和昂贵的手提箱。英俊,得体,有种非凡的魅力……不对,TMD我在想什么!狗屎!我在想什么!
售票员挤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微笑:“先生,这是您的车票和身份证件,请拿好。祝您旅途愉快。”
TMD鲁恩佬!
依旧是那种低沉沙哑的声音,发音还挺标准,一种迷人的异国口音——“谢谢您,米勒·劳瑞尔先生。”
该死的!
那只手接过了抖动的车票与身份证件。
去TM的鲁恩佬,去TM的工作!见鬼去吧!
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把那些想法从他的脑子里扇出去,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
列车一站站停下,又开走,乘客们上车或下车。距离终点站还有三站时,九号车厢内的乘客几乎都换了一遍。
现在,九号车厢内还有二十几人。
一对情侣紧贴着彼此,时不时说几句悄悄话、发出几阵笑声;一个胖子津津有昧地吃着手中的馅饼;一位鸭舌帽男子擦过一位戴着礼帽的先生身旁,拿走了他的钱包;一位推销员向众人大声介绍着自己手中的丝袜;一位老妇人低着头靠在椅背上,半睡半醒;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一名男子用小刀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一对夫妇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大哭不止的婴儿……
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
那对情侣开始抚摸彼此;胖子大口大口地啃着馅饼,仿佛不需要咀嚼;礼帽先生抓住了鸭舌帽男子手中的钱包,愤怒地瞪着他;推销员讲得愈加卖力,周围的人越聚越多,紧紧盯着那条丝袜;老妇人的脑袋垂下,膝上的小包从松开的手中滑落;男子烦躁地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扔在地上,用小刀刮着椅背;婴儿依然在哇哇大哭,妻子将脸埋入手中,丈夫面带苦色地挠着头……
突然,他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或转头或抬头或睁眼,看向同一个地方。在难以言喻的寂静中,他们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红发、脚边放着旅行箱的人,表情扭曲,有些人的眼中闪着诡异的绿光。
男人深色的眼珠平静地望着他们。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他们接连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一秒,两秒,三秒,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齐地闭上了嘴,扭过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个不存在的幽灵,看着他们——
情侣们像蛇一样缠绕,扭动,亲吻撕咬;吃完了馅饼的胖子咬下一大块带着假皮与填充物的肉,眯着眼咀嚼;礼帽先生和鸭舌帽男子扭打在一起,鼻青脸肿,都紧拽着钱包;推销员大笑着挥舞双手,好似在招呼人们过来,他周围一圈人推挤着,伸手去抓那条丝袜;男子举起刀,猛地向身边刺去;老妇人依然安详地闭着眼,甚至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妻子像婴儿一样大哭,撕扯着头发,丈夫将婴儿摔在地上,举起了水壶;被扔到地上的婴儿爬出布单,一边用成年男性的声音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一边啃着身边的羊毛袜……在这片疯狂之中,列车员始终没有从隔壁车厢的麻烦里脱身,赶来制止这片混乱
——列车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