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针对生长与繁殖的禁令早已在索菲亚拔剑的瞬间失效,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范妮有些恍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威廉爵士和索菲亚女士生命力的流失,甚至在某一瞬间产生了在这片算是她的“彼岸世界”的空间降下治愈之雨的冲动。
然而她感受到的危险却愈加强烈,如果说一月前收到那封信一直到莫里斯醒来前的危险预感像是平稳清晰的钢琴曲,如今她所感受到的就像是急促的鼓点、尖锐的笛声与低沉的大提琴交织。羽毛上逐渐强烈的灼烧感与疼痛感在混乱中向她尖叫——金红色的光芒在短短一瞬间变成了深红色,那种神圣与温暖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浪和粘稠之下的窒息感。原本只针对亡灵和不死生物的“阳光”(否则她也不会张扬地飞上去)开始啃噬与侵蚀她,若非有着极强的恢复力,恐怕她现在已经化为棕黑色肮脏液体中的焦黑污渍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
空气中的血腥味有些过于浓郁了,像是一头扎上了屠宰现场喷出的鲜血。浸泡在血液中的手杖的黑色表皮蠕动着,似乎在吮吸着鲜血……
糟了!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翅膀收拢,向下俯冲,像一道棕黑色箭矢。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必须先离开……
她曾亲眼看到一位“恶魔”在拿起了爵士手杖的瞬间变为干尸,接着从头到脚变得焦黑,伴随着作呕的棕黑色粘液的喷洒碎裂开来。最后,金红色光辉的照耀下,只留下了他的非凡特性。
被大公祝福之物……
她飞过索菲亚的身旁,终于十分幸运的、不幸的听清了她的低语:
“……的……化身……异物……永恒的青春……与……”
她不久前刚建起的彼岸世界还不够稳定,索菲亚不知道找到了什么漏洞,通过扭曲和规则的更改,使得一部分的现实能与之重叠在一起,以光的范围出划定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尽管现在这个范围依然有相当一部分索菲亚被支撑着,但是很快她就不能够也不需要支撑了——作为献祭的祭坛,大门打开之时,会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帮助她支撑……
好好想想……建造陵墓的工匠会为自己留下一条安全通道……替换的过程总会有那么一瞬的漏洞!
难怪爵士会默许她在庄园附近建立“彼岸世界”,那根本不是什么认同合作的表示,而是……致命的漏洞或许在那时就已经布下——可她那时明明几乎没有感受到与之相关的危险……难道她并不重要,可以不在这场计划之内,只是增加的一块可有可无的小甜点?
雨继续下着。雨水与深红的光渐渐结合,血雨从天而降——她感受到自己全身血液的涌动,冰冷刺骨之意顺着脊椎爬上肩头。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有什么看见了她,出现在她的血液里,侵蚀着她,与她结合……
索菲亚依然半跪着低语,她的表皮如蜡油般滴下,影子在深红色的光芒中摇曳、拉长,一个下半身粘连着阴影,被粘稠黑液覆盖的身影从里面爬出来。
那些黑液就像一切欲望端化后的结合:贪婪、饥饿、色欲、爱意、暴虐、绝望……最后都走向渴求融合的疯狂。它们包裹、吞噬与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那是吞噬相残者的渴望——温热的液体与象征曾经生命力的肉块带来的无法填补理解与恋慕鸿沟的悲鸣;那是被无依无靠者身体逐渐变化与腐烂的痛苦——对时间、命运与人类本身黯淡残破却不朽的怨恨之火;那是借破坏与死亡走向幻梦者绝望的狂欢——将自己的灵魂送向地狱时哭笑并行的高歌;那是无望者拿起屠刀后的怒火——从此以后只能看见鬼怪乱舞的疯狂……它们构成一幅幅画面,交相共舞,相交、渗透、融合、碎裂,又再次融合。
那双美丽蓝色的双眼的瞳孔在几秒内涣散开来,她仿佛在其中看见了一位金发少女牵着一双手在雨中不知疲倦地旋转与跳跃,丝毫不在乎溅起的泥水沾上了她的裙摆,那里面最多只是混杂了那些令人厌恶的尸骨而已。
泥水汇聚,灰暗的房间里,一双小手挣扎着,在亮起的一只只盛满欲望的眼睛的注视下,又被无数双手按下去。
无数双手渐渐变得透明,一辆马车在亡灵的簇拥下无声无息地驶来。金发蓝眼的少女呆滞地行走在遍布亡灵的荒原之中,各种疯狂的想法充斥了她的脑袋,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她渐渐走向死亡,但她只是前进着,想赶在红色湖水里的月亮渐渐丰满、鲜花盛开、潮水泛滥之前看见那片闪烁的绿色森林和鲜红的霞光。
然后,她终于看见那片红色的耀眼的光芒……是吗?不——它只是如今的现实!
“你快要失控了。”一个温和飘渺、低沉优雅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放松一点,让自己平静下来呢?我知道你不是‘冷血者’,但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这样的声音竟然来自那道疯狂的黑影!它不应该发出污秽刺耳的声音吗?不应该让听到他声音的人都死亡、失控或发疯吗?不应该嘲笑与谩骂他们吗?
可事实是——“他”是对的。她的身体比几分钟更为大庞大,皮肤接近黑灰色,黑色的角怪异地扭曲与延伸着,脊背向下压去,羽毛不断在生长中攀爬,几乎覆盖了下巴,鸟爪上原本尖锐的指甲因为过度生长而弯曲……
她没有转头,却能看见黑影移动着向前,黑液褪去,一个黑发暗蓝色眼睛的男子走到爵士散开的躯体旁弯下腰,庄重地捧起一只手。他的五官十分模糊,像是初见雏形的雕塑;动作僵硬,如同一个发条人偶;皮肤苍白,毫无血色,仿佛坟墓边游荡的幽魂。他没有带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