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德拉斯先生?我的看法恐怕与您有所不同。”一个身影从暗处的椅子上起身,向他们走来,“不论多么美丽圣洁的雕刻,都依靠世俗之物所成,由世人之手雕刻,纠于凡人的所思所想,因而,见到那些雕像的人也因此被困于他们的所见之中。以符号替代神像,恰恰是神爱世人的体现——神就如同他的光辉,抚照世人,既照善人,也照恶人,照那眼睛明亮的,也照那双眼陷于黑暗的,无论男女,无也论老少。”
那是一个穿着绣金白袍、棕发半白、长相温和斯文的灰眼睛男人,他的个子并不高,但有着一种长者特有的亲和感,让人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当他走到阳光下时,确实很像一位神甫,说的话也是——虽然听着有些头疼……这位就是保罗的爸爸?嗯,看得出来,过去他大概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原来威廉爵士——咳咳。不对,他似乎不应该在这么神圣的地方想这种东西……
“您或许会感到惊讶与不满——我认同您的大部分观点。这并不矛盾,虽然您所说的是神的人们,而我所说的是人们的神。”恶魔垂下眼眸,“是的,我承认我的狂妄和疯狂,但这不代表我不敬神或是不爱神,也不代表我不爱我的主。只因为我深爱我的主,也偏爱着人类。”
好吧,好吧,莫里斯也开始变得像个神学院毕业生了!这就是这座教堂的魅力吗?没准它还是什么神秘学建筑。说实话,爱德华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他们这个所谓的恶魔家族究竟信仰的是谁?——那位恶魔们的君王?那位最初的安德雷拉德——鲜血与暗影的大公?疯狂的异物之母?上帝?撒旦?虚无主义?飞天意大利面?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不太像一个家族,更像是在演一部疯狂的电影……
“不。与那些弟兄姊妹们不同,我不会感到不满。”神甫轻轻地摇了摇头,“至于惊讶,我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您那时那么惊讶了。如今,我心中更多是欣喜与安慰。”
“没想到我能令您感到惊喜。对我来说,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莫里斯笑了笑,微微欠身。
神甫和蔼地笑了:“尽管外貌上很不一样——但虚无的外表在真实与神的光辉之下,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以置信,但你确实很像纪尧姆*(威廉),将严肃与深远的思考藏在漆黑的山羊角下,既是影子里的看守者与背负者,也是被神赋予了使命的恶人……”
什么?严肃?深远?沉重?这是……威廉爵士吗?是那个他认识的话很多的危险恶魔吗?虽说情人眼中的彼此多少会有些梦幻色彩……
莫里斯微笑着轻叹一声:“我一直很高兴自己能在尚且年幼时有幸遇上这样一位渊博的老师,他的智慧、坚韧与果断都深深地影响着我。”
没想到莫里斯的回答更离谱,不过爱德华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客气的说法而非莫里斯的真实想法——尴尬使爱德华很想塞上眼睛,然后再捂住耳朵,因为他再次发现自己丧失了也恐怕没有机会更没有发起一个共同话题的权利加入他们的谈话了。
好在莫里斯侧过身,微微低头,看着安德华,“神甫,这位是威廉的孙子、约翰的儿子爱德华。艾迪,这位是波特兰神甫*。”
“您好……很高兴见到您……哦,您好吗?……”爱德华有些紧张,把自己想到的问候都说了一遍。也许他应该再说几句赞美对方的话,但他依然不敢确定是否可以模仿书中的赞美对方——不是谁都想莫里斯那样好脾气又宽容,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想出几句优美的言辞赞美你的——等等,他的发音还好吧?没有把“您”说成“你”吧?希望神甫不会因为他有限的因蒂斯语水平觉得受到冒犯……
爱德华陷在焦虑之中,渐渐认为自己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开口说话,所以他压根没想到下一秒神甫张开双臂,抱住他,给他了一个亲切的贴面礼。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条伪装成带鱼干的带鱼,差点如同离开水一般乱跳——他还是不太习惯和人肢体接触——呃,那不一样。见到威廉爵士本来就让他够害怕了,再者,他也没有权利拒绝,好在威廉爵士目前打算当个鲁恩人,多数时候更倾向于和他握手或者聊天气。至于莫里斯,其实不太像人——即使如此,莫里斯也确实是一位因蒂斯人。上次那块白色大理石贴上他脸颊时他还是浑身一抖,差点跳起来——能治好他的肢体接触恐惧症的也许只有虚弱、疯狂和死亡……
离开了金夜莺庄园的空气是那样清新,微风是那样温柔。照在爱德华和神甫身上的阳光耀眼而温暖,莫里斯在一旁的暗处微笑着看着他。
好吧。
爱德华咬咬牙,把脸颊贴了上去……他用自己的勇气度过了这难熬的整整三秒。
“吉恩*(约翰)的孩子……”神甫松开手,点了点头,“确实很像他,也很像纪尧姆(威廉)……但是性格不像,年轻太多……”
爱德华感觉神甫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和蔼慈祥——这是他的错觉吗?这种诡异的感觉几乎使身上的毛全部竖立起来。
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向旁边移去,恰好看见拿着一杯水走来的保罗……
*哥特式建筑确实起源于法国,并曾以法国为中心发展起来。著名的法国哥特式建筑比如巴黎圣母院、兰斯教堂、亚眠大教堂……
*纪尧姆(Guillaume),法语中的威廉(Wilhelm、William)
*让\\吉恩Jean,法语中的约翰John,但莫里斯在用因蒂斯语对神甫介绍爱德华时,并未向像神甫那样特意“翻译”(即把威廉说成纪尧姆,把约翰说成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