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亲眼看一看,方才能够放下心。
到了大堤上,百姓们早就等候多时,火把下映衬着一张张悲愤欲绝的面孔,像是有无数话要给他倾诉。
“部堂大人!”一个浑身泥泞的青衫小吏连滚带爬的冲到自己面前。
胡宗宪勒马转身,唯恐胯下马受惊踩到他。
那青衫小吏的脸上全是泥水,看不清面貌,却是带着让人闻之痛心的哭声:“部堂大人,有人要炸大堤,炸堰口,您老人家要为我们做主啊!”
百姓们也全都跪下,哭成一片:“请部堂大人为我们做主!”
民怨冲天,就连细细的小雨似乎也被这股宛如实质的怨气和愤怒冲的一干二净。
轰轰闷雷从远处传来,天公也在为跪满地的百姓们鸣冤。
胡亮等人追了上来,他翻身下马连忙把胡宗宪马前的泥人搀扶起来。
走到近前方才发现居然是田三六,心中诧异。
刚刚田三六这位小老爷还算是干净,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像是在泥地上打了七八十个滚似的。
胡亮猜错了,田三六并没有打那么多滚,他只是假装着急,故意摔了一跤,顺势打了一个滚而已。
“部堂大人,这位便是淳安邢房书办田三六,便是他带人拦住了想要炸堤的贼子,若非是他,只怕淳安的大堤便...”
胡亮再次哽咽,他不敢想象,最重要的淳安大堤若是也炸了,那将会什么场景。
胡宗宪没有说话,他翻身下马,更没有理会任何人,径自走到大堤旁,看着坚若金汤的淳安大堤堰口,情不自禁的留下两行热泪。
“苍天有眼哪!”
胡宗宪很清楚,新安江的大堤九县堰口里,淳安和建德两县的堰口最重要,一旦这两个堰口全部炸了,九县便是生灵涂炭,死伤数十万。
如今淳安大堤守住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转过身,看向泥人般的田三六,想起前些日子马宁远交给自己的卷宗。
“田三六...”胡宗宪方才郑重的审视起这个小小书办。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这位浙直总督,大明朝当之无愧的东南一柱,郑重的向着泥人般的田三六行了一礼:“我代表淳安几十万百姓感谢你的活命之恩。”
百姓们哭的更加厉害,田三六哽咽着指着地上躺着的另一个泥人:“部堂大人,小人无能,让那些炸堤的贼子跑了,但是有人证,有人看到是淳安知县常伯熙带的头,也有物证,这是他的靴子,我们都认得!”
田三六举着靴子,百姓们再次哭倒:“请部堂大人为我们做主!”
这一次没了刚刚的怨气,全部都是怒气。
滔天的怒气,让胡宗宪也不敢直视。
这股怒气若是不及时发泄出来,根据胡宗宪多年经验,势必会演变成民变。
恍然间,他看着一张张愤怒又期待的目光,忽而想起幼年时,村里有拐卖孩子的被百姓抓住,活活打死的场景。
那时往日里温顺善良的叔叔大伯们便是这副样子,不,比现在还要愤怒。
一县父母官,亲自带人要炸毁大堤,淹死一县的百姓。
还被百姓们抓个现行,怒气可想而知。
思虑间,震天的马蹄声响起,是戚继光和谭纶带着一千兵马赶到了。
胡宗宪摘下腰间的佩剑,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三分柔和:“这把剑跟随我多年,却极少出鞘,田书办,今日本官将这把剑送给你。”
田三六上前直接接过来。
“你既是淳安刑房书办,此案发生在你淳安,自当由你们督办。”
“胡亮!”胡宗宪厉声道:“你亲自带队,跟着田书办,去将疑犯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