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纷变得很忙。不论是在张家还是陈府的人看来,皆有此感。
早前张纷常常在自己房前的芳亭里习读经文史书,而现在,他已鲜至亭里了。
他一日里大半时候都把自己关在房内避不见人,言其是为科考之故,杜扰安心习书。平日里常交往的士子文客也少有同行,即便是陈饶也鲜有同伴。
不过,张纷到陈府的频率确是越来越频繁,就连偏房的男仆丫鬟也见过他两眼,几乎是一月一至,以前所讲的礼规似乎已不在乎了。近来更是半个月便进一次府。张纷陈家老爷讲的理由是:“帮教伯明习文。”
不过伯明习文多少不知,倒是陈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安宜等经常走动。虽然陈家小姐的病不见好转,脸色也愈加苍白,精神却是鲜活了。
陈妍向来不喜装束,但近来常常梳妆,也叫安宜她们去准备好化妆饰品,如瀑的青丝也扎了起来,别上一枝花簪。只是因疾加重,由亲手梳妆变成了安宜等代为打理,还换上了屈曲金枝白玉桂步摇。
原本冷落的静阁多了几分生气,常传出阵阵笑语来,还隐约夹杂着说书戏曲声。或许是丫头们走动的多了,也或许是大夫们的药方起效力了。不过,两家的家长脸上却并无多少笑意。
张纷的袖中总藏了卷浆纸。进陈府时,他常捉着纸端。出了陈府,却撩撩衣袖,不见了那浆纸。
他总会偷闲去勾栏、瓦窑之类的场所。闻说京中庙会,张纷是必去捧场的,尤其是在出了陈府的这段时间里。
张度祥不止一次地批评过他,也不止一次地将他禁足。他也不恼,托陈饶或是小厮偷偷带回来新出的话本或是曲调俗画。他躲在房里摆弄从匠户那里得来的浆纸。
他仿佛是突然对这些奇闻异谈、喜乐玩物来了兴趣,常在集会上溜达,嘴里手里少不了小吃,也常兴致勃勃地去听瓦子新出的唱本,有时也见他闲看那舞台戏剧,还见他微动着身子学那姿势。张府里伺候张纷的下人们暗地里也说起房里听来的隐约戏唱。
张度祥说他玩物丧志,骂他玷污家门宗庙,轻慢殿试,不把圣上权威放在眼里。让他整夜整夜地跪在祖宗排位前。
张纷不吭声,跪完了,第二天接着到街上的市集上去。
张纷很急,他急着去多听些趣事,多闻些闲谈,多见些盛会。他想把这世间百态都记录下来。陈妍最喜纷纷,张纷想还她一个纷纷。
他想再多看一些,多见一些,多听一些,多闻一些。他想让这人间纷扰,再清晰一些。
他觉得自己等不起了,因为陈妍也等不起了。
宫里的的太医,张纷已是打听过了的。他们所说的“轻疾,身子向好”的话,张纷完全不相信。
没有什么病向好的迹象是粉底也掩盖不了的苍白,和越来越长的梳妆时间。
张纷没有去问陈家老爷或是父亲,即便不论是张度祥还是陈政不止一次地安慰他说没事,要他安心科考。他不信他们的话。
他找到了进宫里送药材的差事,使了不少钱托他去探探太医们的口风。虽然使了不少力气,终是知道了些内情。
“陈家小姐已是挨时候过了。”
虽然或多或少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张纷仍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仿佛一刹那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空空留下这具身子。
但他又立即有了精神,仿佛这消息并没有太影响他。
张纷向研药的朋友借了医书和药学,告辞,转身急匆匆地走了。他的房里渐后又多了一缕苦涩的药香。
他还有好多事要去做,他没有时间了。
张纷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在张府和陈府的人看来都是这样。只是在落笔时走字的墨提醒着他自己并没有习惯那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还不想接受。
秋闱很快便到。张纷早早便来了陈府,也不见陈家老爷,借与陈饶同行为由,他支开了那些下人,快步到了陈妍的阁房。
张纷是喘着气站在陈妍面前的,不顾安宜她们的阻拦。
陈妍当时还睡着,和衣起身看着张纷。
张纷张了张唇,没来由感到一阵干涩。他的眼里满是陈妍苍白的面色。
他快步上前抓住了陈妍槁枯似的手腕。
“研儿,等我。”
陈妍还是微微颔首。
“一定。”
连吐出的字眼都浸着苍白的颜色。
张纷用力地点头,轻轻帮她撩拨了拨她的发丝。张纷站起身来,眼睛直看着陈妍,后退了几步,转身快步离开了。
三日后放榜日。
张纷中榜的消息传遍了半个汴京。榜中居甲榜第三,也便是探花。
虽说一匹高头白马在榜发之后第一时间便在张府被准备了出来,不过并不见张纷满面春风地看尽那汴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