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简单而又平凡的问题。
仿佛总是会出现在“家长”与“老师”间私下的谈话里，由其中一位好似不经意间丢出来的话题。
被人如此轻描淡写般的用平淡的姿态、平静的声音、平和的语气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却让她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侮辱。
她是谁？她是“安娜”。
“安娜”，是谁？
“安娜”是“亚瑟”的母亲。是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后将“亚瑟”孕育、生下，并最终抚养长大的女人。
这个问题，她觉得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可笑跟荒诞了。难道还有谁比“亲妈”更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吗？
所以……
“亚瑟，当然是一个好孩子。”
她亦是用毫无起伏波澜的声音，平缓又平静的说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答案。
没有作为母亲的邀功，没有身为育者自傲。有的只是，自然。
自然而然。
以及毫无卯用。
于是……
“噗——！”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搞笑的东西一般，得到了这个答案的白发女性一下子忍俊不禁般的笑了出声。
尽管她一下秒就自觉不妥的捂住了嘴并不好意思的侧过了身，但无论如何，双肩那诡异的抖动还是没法按捺跟隐藏。
“？！！！！”
于是修女对面的母亲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哦，她依旧维持着面色上的平静。
她问：“你在……嘲笑我？”
依旧是很平静平和的语气，但唯独眉间的深邃愈发深刻了起来。这似乎彰显了她的内心此时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噗——咳咳！抱歉，请稍等我一下！”
额外又用了几秒钟来平静自己后，修女才恢复到了先前神色如常的样子。
而后她又站起身，深深地对着面前的母亲低下了头。
“请容我再次向您致歉，安娜姐姐。我确实没有嘲笑的你的意思……”
“哦？”
安娜没有回话，她只是看着仿佛话语未尽的修女，轻轻地挑了挑眉，并好奇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唰——
道完歉，修女再次坐了下来。而她也确实还另有话要说：
“与其说是嘲笑您，倒不如说是自嘲。又或是——两者皆有。”
再次抬起头的修女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而她的话语也成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好奇心。
“为什么？”
“呃……这个嘛……”
修女略显尴尬的支吾了起来，似乎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但马上的，她似乎又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公式化’……”
“嗯？”
母亲诧异而疑惑的挑了挑眉。
“‘公式化’？为什么这么说？”
“……大概是因为倘若把这些话拿去问其他母亲的话，得到的想必也是这个回答吧？“
短暂的沉默后是愈发流利的回答。而回答结束后，便又是自嘲的低语。
“拿这个问题问我的话，我的回答也不会例外——虽然我的孩子也确实是个好孩子就是了~”
那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末尾那明显音调上扬的雀跃让母亲忍之又忍后终究还是不安分的跳动了两下秀眉，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当场发作。
毕竟当年这个决定是三个人一起做的，双方也都同意了的。就是唯独没想到这位太过年轻貌美的“教母”对于自己的“教子”太过上心！
上心到了几欲与亲妈分庭抗礼的地步！
这不应该更多的只是个“象征性”的身份吗？！你这么在乎它是要闹哪样啊？！
偏偏自己还没什么资格去对她指手画脚！因为这个决定做的时候自己那会状态不是很对劲，但同样是投下了赞同票的。
「不行！我还是得提醒她收敛一点比较好！」
不管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还是为了预防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安娜都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提点一下某人了。
“你……”
“安娜姐姐。”
“！？”
可对方突然凑近的面孔加上极为罕见的正经表情，不仅让安娜不由自主的身体后仰，也让她把想说的话全部噎了回去。
于是她只能浑身僵硬的听着对面开口：
“亚瑟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家心目中的好孩子。”
“可‘我’，‘我们’——”
“——真的有仔细去了解过‘亚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吗？”
“有去了解过的他的爱好，了解他到底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看什么学什么做什么、关注什么、兴趣是什么，甚至是——喜欢哪个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铺天盖地的袭来，压的母亲几乎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的进行思考，想要用过往那不曾褪色的回忆来证明自己到底有多了解自己的孩子，自己作为母亲到底有多么合格！
可惜……
“！！！！”
越是进行细致的思考，她精致的脸上就越是止不住的往外冒出点滴的汗珠。
亚瑟是个好孩子，乖孩子，棒孩子。
毋庸置疑。
可就如修女的问题一样，除了一个笼统至极到毫无卯用的“简称”之外，就算是身为母亲，她真的又有曾仔细的去观察了解过自己的孩子吗？
亚瑟喜欢吃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喜欢吃，不管你给他喂什么他都会大口大口的吃完？
父母都喜欢能吃的孩子。他们也不例外，毕竟能吃的孩子长得又快又状。
亚瑟喜欢玩什么？喜欢玩球？仔细回忆又发现好像没有这种事？记忆中“玩球”的时候的好像从来都是他们拉着亚瑟在玩而他从来没有主动抱着球来找他们说想要一起玩？而且他从小都对玩具显得不怎么渴求的样子导致他们也一直将这件事忽略下去而从没有再为他添过一件新的玩具？可就算如此他每天也都表现的开开心心的？
那除此之外呢？还能知道亚瑟是一个爱干净，听话，讲卫生，聪明，很守‘规矩’，从未惹的父母不开心甚至从小就会自己上厕所的“好孩子”。
那再除此之外呢？
一片空白。
喜欢看什么、做什么、学什么……作为母亲，这些事全都统统不知道！就连一鳞半爪都未曾窥见。
“所以，我才会笑我们自己——”
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已经读出了一切的修女脸上挂着苦涩，坐回去的同时并自嘲的一笑。
“——原来都是如此浅薄。”
“………………………………”
母亲这时也只能沉默不语，无言以对，无颜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