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眠是不可能作为拒绝第二天军训的理由的。即便是受伤后难以行走的袁林修,也费了很大劲才在班导尹渊那儿请了半天的假期去校医院,有朱铭陪同他去,我并不担心。
我需要担心的是自己。今天张迪还会罚我们蹲吗?还会用脚狠狠地踢坚持不下去的人吗?如果昨天的一切今天还会重演,到那时,陈小云会和昨天一样拒绝军训吗?如果她那样做,我还要再次阻拦她呢?
本来我还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态,会不会下一秒就睡过去,会不会呆滞着错过教官的命令,又会不会在训练过程中昏迷过去……但生平第一次通宵的我,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走在去田径场集合的路上,我的思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变慢,反而异常活跃。但我能感觉到这种“活跃”是一种过分的、不正常的,思绪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精神世界里肆意驰骋,我手里既没有缰绳,胯下也没有鞍具,只能跟着他漫无目的地狂奔。
在另一个世界狂奔的我,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天空的变化,也没有注意到围在田径场入口的嘈杂人群。
“下雨了!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今天是不是不用训了!”
【下雨了……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了头,看到了阴沉的天空,看到了久违的云层。突然,一滴雨点不偏不倚地打在我的镜片上,紧接着,更多的雨点落了下来,落在我的肩头、我的脸上。
我呆呆地伸出手,让越多越多的雨水冲刷过我的掌心。只有肢体处传来的最真实的触觉,才能让我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真的,终于,下雨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不知多少个因不愿面对军训而祈求雨天的日子里,上天都没有理会我们分毫。可就在我已准备拿出赴死的决心时,天空却下雨了。
零星的雨滴终于汇成了雨帘,它飘摇着将整个街道都包裹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我的眼镜被雨水覆着过一遍又一遍,透过镜面上一个个晶莹的小雨点,我只觉整个世界被擦上了一道灰色的滤镜。而不远处的人们,正奔走相告着什么。
“总教说了!今天不训练!”
“下雨,教官说今天不用训练!”
“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一天了!”
……
没一会儿,接连得到这一消息的人们陆续开始向各自来时的方向回去,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纷纷在雨中盛开。
听着鞋子踩进水洼的“噗呲”声和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噼里啪啦”,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孤零零地站在滂沱大雨中,身边连一把伞也没有。不由想起百度贴吧上一个经典老梗:【于暴雨中行走,伞是倒划天空的船,抓住空中的桅杆,天上的浪要来了。】
在这片轰鸣着似要吞进一切的雨中,将手遮在额头前什么的都将徒劳,雨水早已将头发打湿,顺着发丝滑落在脸上。地面上很快就积蓄起大大小小的水坑,脚上的军训鞋哪怕不踩进水中也会被泥水浸透,即便我已足够小心地提防着它们,在视线被雨水模糊的情况下还是只能艰难地走着。在水洼与平地之间跨越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的土路上玩过的一种叫“跳格子”的游戏。
现在的心情并不算糟,毕竟与张迪那凶狠的眼神相比,眼下这暴雨倒也不算什么了。但也绝谈不上好,毕竟这场雨终究有平息的时候。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眼下虽仍气势汹汹地咆哮着,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就会放晴。只是希望这场雨能下得缓一些、久一些才好。
不断有人群三三两两地打着伞结伴从我身边经过。没打伞就这样在雨中走着的我看上去一定很突兀、很狼狈吧?我不禁放缓了脚下的步伐,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些。
我忽然想起两个往常这时候都会在我身边的人,朱铭陪袁林修去了医院,谷懿现在也不知在哪。他们的缺席让我忽然回想起自己高中时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地走着,在任何地方都总是一个人这样走着。看来只是初入大学的缘故,相当外向、热情的那两个人才给了我一种陪伴的错觉,此时的寂寞、孤独才是正常的吧?就算如果哪一天谷懿回来了,他看见依然软弱地忍受着军训的我,还会愿意让我走在他的身边吗?大概会对我很失望吧……
明明是想要宽慰自己,想通之后心情却根本不见好转。
突然,雨好像停了——
不,并不是雨停了,我清楚地听见了雨打在伞上所发出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是从我头顶传来的。
我下意识一抬头,天空不见了,只有一把米黄色的伞。
“霍学姐!”
霍钰拿着伞站在我的身旁,她的香气随着雨天的味道扑鼻而来。
“谢谢你还记得我。”
她说完这句话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只手帕,替我擦掉了头发、脸颊乃至脖子上的雨水。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就这样任由她手中的手帕在我脸上上下移动着,我能感觉到手帕后她那纤细的手指。我既不敢看霍钰手上的动作,也不敢看她的脸,只好别扭地将眼睛看向一边。
“云梦一到夏天就常有这种阵雨,以后要记得带伞呀。”
在她结束手上的动作后,我才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她。
霍钰穿着一件轻薄的淡粉色外套,及腰的长发和简单的刘海,五官像瓷器一样精美,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我甚至能看清她修长的睫毛。
“谢谢学姐。”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似乎是没打算给我谢绝的机会,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向前走去,那把伞并不大,我赶紧跟了上去。
我们俩就这样并肩在雨中走着,似乎是雨伞的缘故,远处的声音已变得模糊,只有雨水落在霍钰伞上的声音依旧清晰。
“抱歉之前一直在忙社团的事情,刚开学,那边有一堆事情要做。我明明当了这个班导,却直到今天才能腾出时间来看看大家,还这么不凑巧地碰上下雨。实在是太不巧了……”
霍钰突然开口自顾自地解释道,言语中充满了歉意。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偶然并不是一个刻意安排的事件:天空下起雨,男主正狼狈地在雨中孤身一人时,女主突然与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同时出现在男主面前,然后,像是视线交缠、对方的气息传进自己耳里之类的——这是男频小说最会妄想的场景了吧。
说着说着,霍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噢抱歉,我刚刚不该那样说的,毕竟这场雨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及时吧?”
“嗯呐,是的。确实是太及时了。”
“嗯?是这几天军训有什么不愉快吗?”
“这……”
我惊讶于霍钰的敏锐。
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如实将情况告诉她时,她下一句话就点出了我正犹豫要隐瞒的东西。
“昨天下午有个哲学班的新生,当着谭子厚和教官队的面狠狠抨击了一通军训,是吗?”
“……嗯。”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我自然不会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样蠢的问题,毕竟谷懿干的事儿太独一份了,想不被人知道都难。
“然后在那之后,教官惩罚了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