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
“惩罚过程中,教官殴打了学生。”
“嗯,被打的是我们班一个男生。”
“你都看到了吗?”
“嗯,都看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霍钰终于问出了这个铺垫已久的问题。她的美眸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我的想法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我觉得教官做的是错的。”
“那么那位批判军训的同学呢?你觉得他是对是错呢?”
她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紧跟着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一下就把我问住了。
霍学姐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她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真的知道吗?如果是在昨天下午谷懿仗义执言的时候,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但看见了袁林修的眼神、听见了李向阳的抱怨,看到了那么多同学因为谷懿的缘故,直到太阳落山还在苦苦被罚时,我还能不顾一切地回答“是”吗?
谷懿说的话对不对,我确信是对的;但他在那种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真的对吗?这样做的结果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甚至是亲身饱尝了谷懿打开潘多拉魔盒,把心里话放上台面所结出的苦果。可即便谷懿不说那些话,我们的情况就会有什么改变吗?我们还不是要无条件地服从那一条条不合理的命令和规定?还不是要早出晚归,累得直不起腰来却还要口是心非地说“不累”?我们不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幕不公接连发生?
可是,谷懿要是不说那些话,不做那件事的话,我们的处境至少会好上一些吧?至少在军训结束前不会尝到罚蹲那地狱般的滋味吧。既然做了也没办法改变什么,结局已经注定,那又为什么要让过程变得更痛苦些呢?
我许久没有开口,霍钰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
“我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为什么?”
她平静地看着我,似乎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如果不尝试,又怎么能知道对错呢。”
“如果单纯从结果论的角度来看,那位同学当然做错了,而且错的一塌糊涂、一败涂地,不仅自己被拉走处理,就连那么多无辜的人都要受他牵连,平白无故地承受本不需要承受的痛苦。”
“但是,我相信,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一定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至少他肯定是以为有成功的可能,所以才会这么做的。他那么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我们所有人,为了无数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所以……也许会有很多人怨恨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错的,但我并不在那之列。”
“我觉得,他没错。”
最后的两句话,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才最终决定这么说的。
但说完这些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对一个满打满算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学姐说了这么多最真实的心里话——而且我说这些话时竟忘了这个学姐同时更是我的班导。
我刚才的那些话听上去一定非常离经叛道,非常难以被人理解吧,我在根本不知道、也没问过霍学姐的想法的情况下,就这么一股脑地向她摊牌了。万一她的意见刚好与我相左怎么办?会不会现在立刻把我说教一顿?就像尹渊那样?
然而——
“挺奇怪的想法,不过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霍钰没有责备我,而是说了这番意义不明的话。她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该怎么说呢——那新生的确是个笨蛋,一味给大家添麻烦。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就是啦。”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班导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还以为你会训斥我……”
“诶?像尹学长那样训斥你吗?”霍钰有些可爱地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那样做的可行性。
“可是我挺喜欢你的呀!”
“啊?”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奇怪?”霍钰笑盈盈地看着我。
“是…是有点吧。”被她盯着的我一阵尴尬。
可就在我难为情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时,我不经意看见霍钰的肩膀,她的衣服是湿的。
“你没有我想象中沮丧诶。”
“哪有,我明明很受打击的,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整夜整夜地想着这些,都快要烦死了。那个同学很勇敢,我也希望能够像他一样勇敢,还希望能像他一样聪明。虽然是这样想,但我的舍友和同学们又很生他的气,该说因为看见了他这样做的结果,所以我才更加没办法像他那样吗?可是我想,这也不能全怪他吧?毕竟他也只是……”
霍钰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静静聆听着我这一大堆积压在心底无人倾诉的话。
“……所以说我那时候真的很沮丧的呀,根本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到了。”
一旁的霍钰突然停住了。我这才发现宿舍已经出现在眼前了。而雨,不知不觉中就已停了。
“好啦,下次见面再聊吧!”霍钰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
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突然停住了。
“你刚来云梦,应该还没来得及买伞吧?”
说着她把手中的那把米黄色雨伞向我递来。
这一次她同样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当我刚想谢绝时,伞已经在我手中了。
“走啦。”她向我挥了挥手。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给你。”
看着霍钰逐渐消失的身影,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伞,上面还残存着她的温度。
回过神来时,乌云的缝隙间已经洒落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