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担心,虽然吕夷简不会为这等小事大肆搜查,但是却有可能下了命令,通知他的暗卫在此留意。
此二人的行为举止异常,不得不先看看他们意欲何为,才能予以应对,保证安全地离开。
良久,那两人中的一人急匆匆地站起,向城门口张望一番,跟另一位打声招呼,便飞快地向城内跑去。
另一位,则走入人群,边向前行边回头观望城门。
不仅是他,有些行人也向城门望去,书生的目光也被吸引。
只见城门口涌入几十骑人马,黑压压一片。因为街上歌舞艺班、游人行人来来往往,他们已收了行速,随着人群前进。
蓬垢的行装暴露了这一行人的风尘仆仆,但是整只队伍的威严风姿却丝毫不减。
为首的,是位武将,只见他头戴红缨盔、身着乌金甲,黛青氅衣在马背上烈烈飞扬;坚毅挺拔的身姿与雄骏的战马浑然一体,提缰策马间徐动如林、沉稳自若。
此时,书生明了,原来,刚才那两个人是来探查这位将领的归来,与自己无关。
他本可以离开,但是,在看清这位将领脸上神情的一霎那,他却被深深吸引而凝神关注;解读着这种神情,他又被这神情下的深刻思绪所震撼。
重返京都的韩牧钊不再是一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经历人生巨变的他,带回的是一颗苍老的心。
繁华再现,却再也不见亲人面,此时此刻,他又何止痛苦这么简单!
在他满腔的怒恨激愤之中,唯一杂含的柔软是一种安慰——忠耿谏诤的义父,如果看到这锦绣丰华的盛世,可能会稍有慰籍。
但是,这种安慰是义父的,不是他的,他无法原谅这繁华背后吞噬着赤诚忠勇的黑暗。他不得不向这种安慰、这份太平报以歉意,因为毁灭黑暗的同时势必会伤及这种平静。
一时之间,他对眼前的歌舞升平又呈现出那种疏离与漠然。
思索中,他的眉头微蹙又暗凝,目光复杂而深远。
书生凝视着这样的韩牧钊,右手却在桌面上不由自主地勾勒着、描绘着。
直到队伍渐渐走过玉莲楼,他才收了心神。
韩牧钊被行人缓住了行速,却因此看到了瓦市上空烟火喷溅中的“火麒麟”三个大字。
那飘逸张扬的笔迹,韩牧钊一看,便认出是海公子的手笔。
他知道,海溯不会无缘无故写下这几个字。之前,他们一直在研究火药的用途,他是想让自己查看这火药戏法的机关加以借鉴吗?
刚想到海溯,迎面即驶来一骑白马,白马上载着一位锦袍公子。
韩牧钊看向他,眼中的复杂仍没有化开。
海公子看到韩牧钊,也是一脸复杂的表情,看似微笑,却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有些委屈、有些嗔怪。
他随意地一抱拳,忿忿不平地开口道:“韩大人,一路上辛苦了!”
韩牧钊身侧的韩猛向海公子抱拳回礼。
韩牧钊没有动作,却声音沉厚地回道:“我先行进宫,稍后回家。”
海公子听到韩牧钊说出“回家”这个词,真的要哭出来了,他压抑着哽咽说:“好!”
韩牧钊觐见的请求传来,枯坐在崇政殿的赵祯为之动容,干涩的眼睛看向殿门。
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韩牧钊迈进殿门,俯身叩拜。
“平身。”赵祯压抑着声音吩咐道,“其他人退下。”
郑安育带领着其他内侍走出殿外,关上殿门。
赵祯缓缓站起身,看向韩牧钊;韩牧钊同样深深地看向赵祯。他们彼此查看着对方是否别来无恙。
但是,在赵祯的眼中,韩牧钊看到悲痛;在韩牧钊的眼中,赵祯看到沉痛。
赵祯压抑着痛苦与激动,哽咽地说:“你,提前了一日。”
韩牧钊低沉地回道:“我给陛下带回三十匹野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