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多贵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可是他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自己家里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只有嘴巴能张开说几句话。
四下一片黑暗,他仰面朝上,艰难地用余光寻找到了一抹身影——那个曾在镜子里吓晕他的人:“小生名叫徐多贵,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仍穿着子巫国的古装,披头散发,面无血色,意味不明地盯着他:“你即是我。”
徐多贵不明所以,嘴巴微张着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希望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我本同源,你为阳,我为阴。可恨,她为什么要……嘶!”
他双手抱住头,整个人影忽然虚了几分,看起来更像没有实体而徒留残魂的鬼了。
徐多贵小时候听父母说过什么鬼啊妖啊的事,此时见到真鬼了,并不怎么恐慌,而是平静地躺在那里——慌也没用,反正他动不了。
“这位兄台,我身上阳气很足的,你另寻他人吧。”他眼睁睁看着和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痛苦地弯下身子,嘴里念念有词,正待关心几句,就听见陆万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铜寒血鬼门开,莫来,莫来!”
徐多贵一个激灵,感觉身上的禁锢霎时被解除了。
眨眼间,日光刺穿阴翳,他眼前又是自家的小破屋,和一个五官扭曲的陆少爷。
原来蔺容走后又从行天司折回,给陆万钟带了一串辟邪玉佩,说是要将玉佩放在中邪之人的心口处,外加亲近之人在旁念咒,如此有望快速恢复。陆万钟自告奋勇上前尝试,没想到不超过三次就成功了,自觉天赋异禀、骨骼惊奇,但又怕徐多贵没痊愈,此时哭哭笑笑进退两难,一张俊秀脸上的五官楞是被他拧得七上八下。
徐多贵看他眼底发乌,浑身脏兮兮的,就知道陆万钟在这里守了他很久,心里又感动又惭愧:“子笑,我睡了多久?”
陆万钟蹲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天,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是国师亲自前来给了我这件法宝,你才能醒过来的。”
他说着,取下了压在徐多贵心口的青绿色玉佩,逆着阳光拿给他瞧:“看,上面还雕了八卦图呢。”
“国师……”徐多贵呆愣了一会子,突然反应过来,“国师?陛下派来的!对了,今日我原要入宫领职的!陛下那边你怎么交代的?”
“哎哎哎别急,我如实交代的。”陆万钟手忙脚乱地扶徐多贵起来,把辟邪玉佩往他怀里一塞:“陛下也说不急,待你养好了病再领职也没关系,我这不也还没去嘛。再说,你要去,也得收拾体面了再去吧,还要把玉佩带着,免得你在陛下面前晕倒了——我可不乐意再背你回家!”
徐多贵听见最后一句,乐出一口白牙:“是你背我回来的啊?真是辛苦我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陆少爷了!”
两人又嘻嘻哈哈说笑了几句,然后到田间辞别正在播种的徐父徐母,一同往京城陆府洗漱去。
下午三时三刻,四仰八叉在太阳底下睡午觉的常明刚醒,就被拉去围观状元郎。
怀远比他矮一个头,跟他说话很费脖子:“我跟你说,早在殿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小伙子还没及冠,长得一张圆乎乎的脸,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宝石似的,真有气魄啊!身体也壮,要是习武,估计也能和你不相上下!”
下午日头太盛,常明热得把外套脱下来扎在腰上,满不在乎道:“挺好。”
“你啊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怀远抬手抹去额角的汗。
穿过一片小规模的皇家园林,二人抵达明光殿。绝大部分榜上有名的学生早就激动得恨不得天不亮就来领职,能拖到这个点才来的,只有廖廖三人。
顺德帝滕泗承兴致很高,脸上挂着笑意,招呼他的两位侍官上前:“怀远,常明,来。”
陆万钟首先回头望向迎面走来的一绿一紫两道身影,次序分明地问候道:“怀大人,常大人,久仰。”
徐多贵观左边的那位弟兄站在原地不动,有些好奇,故比陆万钟晚了些:“二位大人好。”
等怀远和常明走到他们前面,那面若敷粉的人才勉勉强强地朝其颔首示意。
文武侍官在朝地位如日中天,这位仁兄却表现得如此不屑,应当是位心气高的君子,日后或可结交同行。徐多贵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频频偷瞄他。
而那人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小动作,泰然自若地一侧头,对上他的目光:“戚昀。”
徐多贵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他在和自己打招呼,连忙道上姓名:“徐多贵,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