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巫国那会儿天地初开，清浊之气还没有明显区别，故世间只有人，没有鬼、妖、魔和修士。

而天地间的风霜雨雪，山川河流、花草树木，皆是最本真、最温和的样子。

荷叶村以夏日盛放的荷花与翠绿可人的莲叶闻名，村民们围绕池塘居住，形成一道圆形的保护圈，圈外是大片大片“井”字形的农田。

正值小暑，偶尔得暇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在池塘里摘莲子。男孩儿们赤着上身，将上衣系在腰上兜着自己的“战果”；女孩儿们则背着小竹篮，立在边缘远观他们的斗争，等人都一哄而散了，她们才上前去捡剩的。

傻子，剩的不好吃，捡了白费劲。一个高高蹲在树枝上的小丫头一边啃野果一边想。

“哎呀，怎么我家的私田也被摘了！”一声惊呼从难得安静的池塘边传来。

丫头闻声望去，来者是一位纤细的少女，看起来约莫十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奇怪的是，作为村里的农家女，她一身简朴的衣裳居然纤尘不染，皮肤白净得像是从未见过太阳。

她好奇心作祟，敏捷地从足有三人高的树杈上跳下来，平稳落地，然后从茂密的草丛中悄悄靠近她的身后。

“完了完了……娘又要说我……”那位少女难过地皱起眉头，在清澈的水边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对着倒影久久失神。

丫头觉得她这样挺无聊，于是猛地从草丛里窜出来，惹得少女又是一声惊呼。

“你是那个……那个……”少女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她，想说“在村头和野狗抢食的”，但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一时结巴了。

她见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一头长发乱如枯草，裹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勉强能遮体。她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仰视着她，嘴角自然下垂，看起来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抢，回，来。”小丫头好像不怎么会说话，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吐。

“啊？这不太好吧，没事的，还剩下一些，我带回去就是了。”少女边说，边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怕她，因为村里有传言，说她的一家子都被狼叼走过，唯独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不是邪神就是煞星，血腥暴戾，不可靠近。

小丫头对她的畏怯视若无睹，板着张小脸，异常严肃地说道：“娘，骂，我看见。”

少女无奈地笑笑，心想：我娘在村里的形象快变成泼妇了。

“算了算了，骂就骂吧，也不差这一次呀。”她怕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孩真去做出什么强抢打劫的行为。

丫头不说话了，死死盯着她。

“嗯……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苗凤，禾苗的苗，凤凰的凤，就是那种天上飞的、又大又漂亮的神鸟。”苗凤为表现出善意，重新蹲下来和她视线保持齐平。

丫头抬头望天，没看见神鸟，于是对眼前人的话有了一丝怀疑，但待重新打量她，发现那对儿柳叶一般的长目里没有野兽的凶光，反而带着初生小鹿的晶莹与纯洁，她又放下了戒备：“戚。”

说完，她将手指插入土地，一笔一划连贯无比地写出了那个字。

苗凤不知是该先感叹她的生猛还是她小小年纪居然会写这么复杂的字，嘴上说道：“这是你的姓氏？有自己的名吗？”

“戚”咿咿呀呀地答：“一，嗯，呀，安。”

“是……雅？大雅小雅的雅吗？”

“戚”疑惑地歪歪头，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苗凤尴尬地笑了笑，思考一下，然后极具耐心道：“那我叫你，戚、云、燕，好不好？”她边说，边将双手放置身后模仿燕子长长的尾巴。

“戚云燕”的嘴角没那么死气沉沉了，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不知到底笑了没：“像。”

苗凤猜测她的意思是“戚云燕”很像她本来的名字，有点小高兴，就忘了她那恶毒的身份，用袖口蘸上池水为她擦脸。

二人身后的草丛忽然窸窸窣窣响动起来，戚云燕一听，立马警觉地弓起上半身，放低底盘，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两眼对着声音来源虎视眈眈。

“阿凤过来！你怎么跟这种叫花子混在一起！”一个中等身材的妇女抱着篓子出现在大树下。

戚云燕不懂“叫花子”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村里人都这么称呼自己，并且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厌弃，眉毛顿时压下，目露凶狠。

“别！别，”苗凤赶忙双手拉住她握紧石头的手，“那是我娘，她不会伤害我们的。”

“你还碰她！脏死了，快松手！”苗母在原地吆喝道，仿佛多靠近一步都会染上晦气。

苗凤无法，只好松开手站在二人中间，无奈地笑道：“好了小戚，快把石头放下吧，仔细割了手。娘，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家。”

戚云燕一怔，依言放下石头，并认真打量了自己的双手——布满新伤和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