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苗凤一如既往地难以入睡。
她不敢看月亮,不敢见阴影,不肯听雪落枝头,不肯望晨光熹微,索性闭上双眼,在脑海中默背起诗三百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积攒起少许困意,就要沉沉睡去,然而,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姐姐,是姜芈。”睡在外间、同样浅眠的戚云燕被惊醒,提醒她道。
苗凤抽出藏在枕头底下的青铜钗,警惕地将其攥在手里:“别开门,到我这来。”
戚云燕听话地赤脚走入里间,怀里抱着许烛留给她的匕首。
随后,撬动木栓的动静从门口传来。
不是敲门而是撬门……二人同时觉察到事情有异,等反应过来时,姜芈已经顺利挪开木栓,破门而入了。
“苗甘人——睡了吗?”他嗓音本就低沉,此刻又放轻了声音慢慢说话,显得越发不怀好意。
戚云燕足尖在地上一点,转身,闪入门后。
匕首的寒光盖过了皎皎月华。
在许烛走后,苗凤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没有别人在乎她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于是,她的回答格外镇定,简直像事先和姜芈串通好的:“并未,姜侍卫有何事?”
“哈……”姜芈在房门外顿住脚,“今夜大野开设宴席,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了。长夜漫漫……甘人不觉得寂寞?”
苗凤眉尖抽动一下,讽刺地牵起嘴角:“大野难道不是夜夜宴饮么?”
姜芈似是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很荒唐,在门外低低地笑出声。
“那你岂不是一直独守空房?多可怜呐。今晚,让我来疼疼你吧。”
语毕,他猛地推开房门——
银光乍现,破空而去,贯穿九尺巨人的脖颈,血溅当场。
姜芈倒在地上,震惊地向上望去,只见一个还不及自己肩高的小女孩披头散发,赤着脚,背对月光而立,手里握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匕首,处在阴影中的双眼凶光毕露。
像一头饥饿的野狼。
苗凤见他还没死透,嘴唇仍不住哆嗦着,怕他喊来人,于是果断地扬起发钗,闭上双眼,朝他颈侧扎去。
这回,魁梧而健硕的男人彻底咽气了。
但是戚云燕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发了疯似的,双手握住匕首手柄反复捅入姜芈的身体然后再拔出,如此进出了十几个来回,血肉翻飞声不绝于耳。饶是在漆黑的夜晚,那场面依旧血腥无比。
苗凤一下子被她和眼前景象吓到了,伏在床头闷咳几声,弱弱地唤道:“小戚、小戚……”
戚云燕听不进人话,仍魔怔地将匕首捅进捅出。
“小戚!”苗凤扑下床,双臂紧紧将戚云燕箍在怀里。
“有些人,非得死了才安分!”还未发育完全的女孩倔强地挺着单薄的身板,不甘心地抓着鲜血淋漓的青铜匕首,嘶吼着。
“他们凭什么让你去祭天!北疆大旱,与你何干!自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非得凭空生出些是非,他们以为这样很有趣吗!”戚云燕将匕首砸在姜芈脸上:“不拿出点颜色给他们看看,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了!”
苗凤第一次听戚云燕开口说这么多话,而且是为自己说话,心里又是疼,又是酸。
她拉住她不住扑腾的双手,将它们捧在胸前,取暖似的揉搓着:“好了好了……他已经死了,我们没事了,多亏了小戚你呀。”
“死一个还不够,那些瞧不起你出身的坏女人,那些利欲熏心的老男人,我都要把他们挨个剐了!”戚云燕大声喊道。
苗凤深深望进她漆黑的眸子,无言片刻,尔后右手抚上她的头,将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窝里。
戚云燕咬牙硬撑,最终还是敌不过苗凤的温言劝抚,将眼泪抹在了她的衣襟上。
她自小在山林里长大,与野兽为伍,眼中只有食物与敌人,不知道什么是喜,什么是愁。
直到那天在荷花池畔,一位面若桃花的姐姐询问她的名字。
自那之后,她便以为,人与兽不同,人有一张和善的面庞,不会像野兽一样露出獠牙。
所以当苗凤随车队离开时,她才会义无反顾地追上去。
但是入了宫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人在遇到“食物”时也会垂涎三尺,伏下身子,眼中冒出贪婪的绿光。他们甚至比野兽更可怕,野兽只在饥饿时才会去捕猎,而人,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都虎视眈眈,伺机去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苗凤明白她所想,可是自己对这些无妄之灾无能为力,只能抱紧眼前人,汲取少许风雪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