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挑衅戚云燕笨拙的誓言,“凭空生是非”的越嵋人于当年隆冬,兴兵进犯。
后世的史家分析了他们妄动兵戈的种种原因。有的说北方干旱,越嵋人种不出粮食无以为生,只能到子巫掠夺;有的说禾旭纵欲无度荒废国事,越嵋此举是替天行道、消灭昏君。
但无论身后文人墨客如何评说,在当时,没人细想那么多,他们只想活。
“甩开了吗?再跑快点!快!”禾旭扒住车框,喊破了音。
苗凤与戚云燕互相拉着彼此,挤在小小车驾的角落里。
马车颠簸得几乎要腾空而起,而车夫仍在不知疲倦地抽着马鞭——他们一路从王都越江逃至南方,本想寻个安稳地方,谁知流民暴乱,竟要杀了这昏君泄愤。
禾旭一路拖家带口逃得好不狼狈,中途有的妃嫔冻死,有的妃嫔病死,还有的妃嫔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毫无体面与尊严的逃难生活,直接吊死了。总而言之,苗凤是唯一跟他直到现在的后宫女子。
他虽对甘人与自己前卫官的事感到愤怒,但良心未泯,知道她克服千难万难跟随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气与毅力——即使她可能并不是出自真心,这份品质也值得钦佩。
“大王,百姓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由臣下去和他们沟通一二,或许能……”
姜芈死后,新上任的卫官话还没说完,就被禾旭的怒吼打断:“沟通个屁!他们都失心疯了,敢对寡人舞刀弄棒!你对他们说,要是再追过来,一律格杀勿论!”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铁斧横空飞来,让禾旭这番外强中干的喊话彻底沦为笑柄。
刹那间,戚云燕匕首出鞘,干脆利落地于空中挑开旋转的铁斧。
禾旭死死瞪住她。
姜芈之死……按常理,谁也不会将它怪罪到这两位或小或弱的女子身上。
然而,今日戚云燕一番作为,颠覆了他以往对于甘人以及她的侍女的认知。
“你……”他想说,你有一身本领,为什么要瞒着孤,还有,姜芈是不是你害死的。可是话到嘴边,他不忍说出口。
戚云燕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坐回苗凤身边,像一只初生小鹿般乖巧地拉住她的衣袖。
禾旭望着马车后穷追不舍、挥舞着农具的流民们,忽然悲从中来。
“你、你会武是不是?”他一把扶住戚云燕的肩膀,“带她走,带她离开这里,平平安安地!”
苗凤错愕地盯着他。
戚云燕只愣了一瞬,便冷血无情地答道:“这可是你说的。”
她探出头四下张望,眨眼间就规划好了撤离路线,不多耽搁,从车夫那拉过一匹马,带着苗凤策马而去。
苗凤被圈在她的双臂里,回头眺望——原本由四匹马拉的车因此变得不平衡了,跑起来歪歪斜斜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崩解散架。
禾旭亦伸长了脖子目送她们离开,同时不忘嘱咐道:“柳槐汝!护送她们!”
“可您怎么办!”卫官柳槐汝抽刀应对已经要将铁耙挥上来的流民,面露难色。
“不管我!”禾旭遥遥喊出这么一句,然后没了声息。
傍晚,戚云燕带苗凤逃入了一处山林,那里是她最熟悉,也最能感受到安全的地方。
山里的原住民已经弃屋跑光了,她们找到一间隐蔽的破旧草房,打算暂时在此躲避风头。
进屋前,苗凤低头对着房门,默哀。
“姐姐,我去山里找点柴。”戚云燕举着她的匕首,在雪地里晃了晃。
“好,早些回来。”苗凤木木地与她作别。
听说,北疆防线失守,士兵们死的死,逃的逃。那……许烛呢?他还好吗?
苗凤失神地盯着被夕阳染上橘红的林间雪地,下意识摸了摸左耳。
金凤耳坠光鲜依旧。
一想到耳坠,她就会想到许烛的耳洞,继而想到大野不满的眼神,最终将思绪落到禾旭身上……
他为什么救我?
苗凤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在人们徒劳地奔波中,暗了下去。
戚云燕用撕下的衣服布料捆好了一扎尚能使用的柴火,正待将它们扛到肩上,背后忽然传来的簌簌声响让她不得不放下枯枝、抽出匕首。
一个及冠男子的模糊身形出现在雪地里。
戚云燕屈起膝盖,伏下上身,展开双臂,刃尖朝外。
“别怕,是我,”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男人走出树影,一对杏眼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柳槐汝。”
戚云燕并未放下戒备,而是将视线挪到他身后拖着的诡异布袋上。
“这是……这是大王,”似是看出她的顾虑,柳槐汝垂头解释道,“是我无能,让流民趁虚而入,用镰刀伤了他。”
“救不回来了。”他的声音比落雪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