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苗凤与戚、柳二人协力挖坑,就地埋葬了禾旭。
子巫国最后一位大野的生命便这样以金玉开头,以草石收场。
“外面的情况是这样的,”柳槐汝灌了一口酒,不怕冷似的盘腿坐在雪地里,脊梁骨挺得比青松还直,“大王过世,流民们暂时解了气,不会再暴动了。可是如今大王子嗣皆无踪迹,子巫国无人掌权,人心涣散,不利于抵御外敌。”
“所以……臣下冒昧请求,由甘人您来接替大王,领导百姓。”他的目光是十分之十二的真诚。
但苗凤不为所动,自嘲地一笑:“我么,我是引起旱灾、招来越嵋的罪人,他们杀我还来不及,怎会听我差遣?”
戚云燕闻言直接跳了起来,冲到旁边一棵大树下,双拳快而猛地击打在树干上,枝头白雪簌簌地掉落下来。
打完拳,她又气呼呼地奔回原地,坐好。
柳槐汝被她瞬间“白头”,十分震惊地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你……拳法是跟许烛学的?”
苗凤与戚云燕齐刷刷看向他。
“咳,在许卫官还未被提拔入王宫的时候,我们曾一同在军队里生活过几年。”柳槐汝慢慢拍去身上落雪,珍重地仿佛在轻抚久远的回忆:“他是流浪儿,精通各种贴身肉搏的方法,尤其是打拳。他的拳法……有力道,有狠劲,唯独没有杀人的戾气,很是特别。”
这倒确实,他说过,自己习武不为对外杀伐,只为保护自己……以及他想保护的人。苗凤手心里握着那只耳坠,小心翼翼地想道。
她怕再多想一点,自己便会软了骨头,无力面对眼前冰冷刺骨的一切。
“说到军队,”柳槐汝快速收敛起那点柔情,正色道,“北方士卒战死无数,南方的也逃得差不多了,现在我能驱使的兵力,还不到一个村落的人。”
“越嵋人打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可我们并没有实力去抵挡。臣下想,找一根顶梁柱,聊做百姓们的心理安慰,然后发动百姓参与战争。即使他们未经过正经训练,有人总比没人强。”
“百姓……他们很实在,不太会听信我们的空口白话,只有粮食才能安抚他们。”苗凤本是农家女,对流民们在闹什么心里有数:“你有办法找来粮食吗?”
柳槐汝思索片刻,沉痛地说:“没有。”
“子巫国,已经没有粮食了。”
戚云燕心中一悸。
骤然,一只模样诡异的飞鸟扑棱棱地飞来,落在柳槐汝肩上。
苗凤定睛一看,发现那竟不是真鸟,而是木制的、用于传递消息的机关兽。以前许烛给她展示过类似的,不过这只的模样更能以假乱真。
柳槐汝连忙取出它肚中的兽骨,那上面写着:南山脚,一千北兵,汇合。
“北边来人了!”他激动地锤了一拳雪。
戚云燕与苗凤相视而笑。
“柳将军,”苗凤叫起他的新称,“可否将我也带去军营里?虽然我拖着病躯,无法上阵杀敌,但是救助伤员、洗衣做饭这类小事完全可以交给我。”
柳槐汝闻此,直接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将军可不敢当,臣下不过是临危受命,暂代四方士卒的统帅,哪能和真正的大将相比!”
他激动完,冷静下来,叉腰叹了口气:“不过我们现在确实缺人手,只好委屈您来帮忙了。”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三人背着小小行囊来到山脚,与前来投奔的士兵汇合。
北方士兵都认识柳槐汝,看得出来,他的人缘很好,不一会儿大家就开始围着他叙起旧来。
“柳将军风姿依旧,不像我们,天天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夫人孩子见了都不认识了。”
“你还说呢,我夫人孩子连个影都找不着,不比你惨多了!”
“何止是夫人孩子,咱们的兄弟有的也都没影了啊。”
气氛忽然沉重了起来。
“既然都说到这了,”柳槐汝掏出他那好像永远不会空的酒壶,又灌了两口,“战死的兄弟,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一个汉子抹了把脸:“一开始我们还帮着收尸掩埋,但到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逃还逃不及,就没工夫管他们了。事后大伙心里过意不去,就简单收拾好他们在营帐里的遗物,随身带着,喏。”
他指向身后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马,马驮着大大小小的麻布袋。
“将军,我想找个相对安稳的地方,将这些物品放好,不然,整天背着它们朝前走……太累了。”
太累了,背负着那么多的亡魂,那么多的回忆。
“好,山上有空屋,就放那里吧。”柳槐汝面色苍白。
戚云燕上前接过马绳,就要带它上山去,结果一块凸起的岩石绊住了马蹄,黑马浑身一颠,有些较小的遗物从麻袋中滚了下来。
金光一闪,苗凤本能地闭上眼。
戚云燕怔然盯着雪地。
“这么贵重的物件,谁的?”柳槐汝从雪地里抽出自己被冻麻的脚,艰难地走过去。
苗凤眯起眼,望向那只熠熠生辉的——金凰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