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在马车抵达庞府后,他就没工夫想别的事了。
庞府的华丽程度不比先前的陆府差多少,除了白玉雕的屏风、镀了金的房梁,院中还有相映成趣的假山池沼可供来宾赏玩。
一列家将跟随着戚郁二人及皇宫禁卫,在假山旁的“欢乐亭”站定。除了郁晚枫,他们面上都是清一色的庄严肃穆,也不知在哀悼谁。
“真气派啊。”徐多贵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由衷地感叹道。
“哪里哪里,家里以往也是破破烂烂的,前几日我恰好心血来潮,翻新了一下,可巧就赶上您二位来了。”庞大福笑容满面地说。
郁晚枫出身世家大族,对这满园的花花草草无动于衷,只是抱臂靠在院墙上打量庞府家将。
“二位大人快请坐吧,热茶已备下,一会儿就给您们端上来。”庞大福招呼道。
徐多贵方才光顾着看屋子,都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个人,心里一惊:“宋大人呢?”
“这儿。”宋端衣的声音从欢乐亭下方传来——他正俯身在那儿研究新生的小草。
“贵府灵气不仅养人,还养这些花草树木,”他直起身子,摆出一个端正的笑容,“连草芽都长得比别处嫩些。”
庞大福捧腹笑道:“诶哟您可折煞我咯!”
宋端衣但笑不语,撩起袍角在欢乐亭入座。
同时,在背光处,戚昀用胳膊肘?了?郁晚枫,将下巴抬向宋端衣刚才倾身的地方。
郁晚枫小声问了句“怎么”,然后默契地低下头,听戚昀耳语。
随后,他惊诧地挑起了眉毛。
欢乐亭中,徐多贵与宋端衣并肩而坐,他们面对着庞大福及一干家将,背对着三尺衙的郁戚二人。
“陛下派我们来,不过就是图个心安,哪会真的动您呢,毕竟大澜半具身家性命都押在您身上啊。”宋端衣递给他一叠文书,上面是白水阁誊抄的庞府过往十年的收入明细。
“您看看,这些数目都对不对得上。”他接着说道。
庞大福接过文书,凑近了皱眉细细端详,等戚昀打了三个哈欠后才答道:“不错,这确是府上历年的账。”
“大人将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强,真是可喜可贺。”宋端衣笑里藏刀。
“欸,哪里哪里,不过老天眷顾罢了。咱们收得越多,对朝廷的贡献就越多,这也算是全了庞氏一族`精忠报国’的心呐。”
正说着,小厮们端上了热茶。趁着这两位品茶的间隙,沉默许久的徐多贵道:“早听闻去年郭家败了,他们家许多善笔墨丹青的大师都投入庞府门下,请问今日可有幸得见?”
宋端衣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弦外音,在心里想着:他在问前年那场山火。
而郁晚枫指尖转着小瓷杯,不解:怎么忽然问这个?
庞大福亦感到有些突兀,两只眼睛一时控制不住,瞪大了,露出些茫然来:“确实,大师们都在这,徐大人想见,我请他们过来便是。”
“停,不劳烦。”郁晚枫忽然出声:“咱们也不是过来赏画的。二位钦差大人是天子门生,行事端方有礼,不好冒犯人;我却是粗人一个,有话就直接问了——你今年运往京城的船里,还装了什么东西?”
宋端衣闻言粲然一笑,徐多贵随之低下了头。
“我就不信你的财路那么顺,前年山火让郭家败得不成样子,你怎么就能独善其身?”庞大福刚一张口郁爷就打断了他。
众家将开始躁动起来,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抚摸腰间佩刀的。戚昀的耳尖动了动,若有所感地望向正北。
“郁爷,先消消气,消消气。”庞大福和气地笑道:“我知道诸位大人心里有疑问,可我要是自证,你们难免不信,所以啊,不如三位将想要查的款项、事务都告诉我,我拿东西给你们瞧便好。”
宋、徐、郁三人互相交换过眼神,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同意了。
到了正午时分,在宋端衣列了单子指出朝廷要清查的项目后,庞大福吩咐人去准备,并大摆筵席,请三位好生享受一番江南美食,缓缓上午紧张的气氛。
席间,徐多贵抬起袖子掩住嘴唇,悄声对郁晚枫说:“郁爷,我方才问画师,是想再查查陆子笑的事。”
郁晚枫骤然听了这个遥远的姓名,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它与画师有什么关系,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宫廷画师是举国上下绘画技艺最高超的人,我已经问过了,连他们没有能复刻人的掌纹的,更何况这些杂家。”
徐多贵苦笑:“总要亲眼见一见才能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