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米啦!卖米啦!”
“一百文一斗!只有三十石,卖完为止!”
王大牛摸了摸怀里攥得发热的银手镯,快步走进街对面的当铺。
天时不好,米价越来越贵。大伙儿有钱都不敢花,这半个月来,已经没有人找他打家具了,新做好的木盆木桶更是一件也卖不掉。没有进账,自然只有坐吃山空。
铺子里的流水,家里存的钱都已经耗干,这会儿要送到当铺里去的,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买给婆娘的一只银镯子。
也是他从成亲进门到现在,买给婆娘的少少几样东西之一。
“银镯一只,二百文!”
“什么?这镯子买来花了我一贯钱!”
“银子成色不好,做工也不行,还旧了,黑成这样”柜台里的年轻伙计一脸不耐烦:“我们家肯出二百文已经是最高了,换别家去,你看他们肯出多少!”
“可是”
“当不当,不当就走!后面有的是人急着当哪!”
他这么一喊,后面排着的几个人,果然推推攘攘地喊了起来。王大牛想想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再想想这难得的一百文一斗的粮价,咬了咬牙,把手里的镯子推了过去:
“当!”
“破旧银镯一只,二百文下一位”
当铺伙计拉长了嗓子的唱念声里,王大牛接过当票揣在怀里,拎着两串铜钱急匆匆地出了当铺,直奔粮店而去。
粮店门口照样挤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手举着钱串、银子,竭力向前伸起,每一条嗓子都在大喊:“买两石!”
“我买五斗!”
“我买一石!”
“我买……”
粮店伙计们满头大汗地在外拦挡。买粮人一个个擦着人墙被放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沉沉的粮袋压弯了腰杆,却还是遮不住喜笑颜开。王大牛努力往前挤着,眼看着一个一个装得满满的米袋让人背出店铺,心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
陡然间前方一阵哗然。王大牛左右扭头,只见身边几十张嘴开开合合,每个人都在嚷嚷着:
“没米了?怎么会没米了?!”
“一共也就三十石!本来小店里早就没粮了,主家仁慈,特别拨了三十石过来,吩咐一斗百文的价钱平粜……”两个格外壮健的伙计一边上着门板,一边头也不回地反驳:“你们还挤什么!有空在这里挤,还不如去两条街外的张家老店看看!他那店大,,听说他们主家拨了五十石米过去,这会儿说不定还有!”
轰的一声,店前人群都散。王大牛惶惶拎着铜钱,跟随人流直奔张家老店而去,也是一模一样的人头涌动。然而这店更大,来的人也更多,五十石米早就一扫而空,店里挂出来的牌子,是五十石以外,一斗照样一百二十文
他从早奔走到晚,跑遍了半个广陵城,一连七八座粮店都是如此。直到天色将黑,才拖着湿淋淋的步子,扛了个半空的米袋归家。
曾经整整一贯钱才买来的银镯子,秋收时足足值得五石米的,到今天,不过换回一斗六升糙米而已。
王家一家六口,平日里一个月总要一石米才够食用。一斗六升不过是五日之粮,再怎么省着吃,也仅仅能支撑得七天。这七天内,据说官府和世家大族都尽力平粜,城中米价上上下下,在一斗百文到一百二十文之间反复拉锯。而七天之后,府库粮尽、常平仓粮尽因朝中激烈反对,户部否决了徐州刺史的请求,严令广济仓、邗口仓、兴平仓不得开仓卖粮
短短三天,广陵城里的粮价,就从斗米百文,飞涨到了二百文一斗。
四月三十。
离端午正日子只有五天,往年这时候,王大牛的婆娘早就开始扎菖蒲,理粽叶,买糯米,为端午做上了准备。预备端午前一天割上一刀肉,包上十七八个粽子拎去城外的江水祠,好好拜一拜祠里供着的伍老爷,求他老人家保佑一年平安。顺便,还能带孩子们看看江水祠外的龙舟赛会。
可是今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面容憔悴的妇人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走进卧室,在床头掉光了漆的薄木箱子里翻了一阵,从一堆粗布烂衫的最底下取出一条杭绢裙子。水红色的裙幅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鸳鸯的一对眼睛光彩流转,历经了十年岁月变迁都没有褪尽。她爱惜地抚摸了一下裙摆,伸手入内,摸出一个裹得紧紧的红布包来。
“拿去吧。”
妇人走出小院,在作坊门口找到了满脸愁苦,蹲在门边望着街道的丈夫。她弯下腰,把红布包静静塞进丈夫手里。东西一入手,王大牛就烫着一般跳了起来。
“不行!这是岳母给你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