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下雨了呢?”许艳茹看着落在秧田里密密麻麻的雨滴有些意外。昨晚她从市里回来时还曾在云层中看见了稀稀落落的星子呢!
许艳茹坚持着把剩下的那些漂秧补完,雨水已经顺着头发滴了下来。她拎起拖鞋边往回走边看着缭绕在半山腰的雨雾:“看来今天这雨是不会停了!”
许艳茹回到家,换掉湿衣服,用干毛巾擦头发时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叹什么气呢?是在期待吴嘉伟的出现吗?”她摇摇头,现在她是多么的想要摆脱他,又怎么可能希望见到他呢?倒是令她牵肠挂肚的那张面孔浮了出来。她摇摇头:“怎么可能,他去南方打工了!也许!”但她依然还是朝着院门外那条土路望去。那条几乎一公里长的土路连接着村子和通往乡镇的大路,是那个人每次出现的方向。但是,除却一个牵着牛回村的人,剩下的就是纷纷扬扬的雨幕了。这样的雨天,农人们都在家养精畜锐,以便天晴之后投入到繁重的夏忙季节中。母亲房间传出的响动声打破了许艳茹的沉思,她来到父亲的睡房,打开后半间的房门,随着一张傻笑着的脸出现,一股难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妈,来,我们洗脸去!”许艳茹象哄小孩一样拉着母亲出了里屋。一进堂屋,她母亲看见框里的苦瓜拿起就往嘴里塞。“苦瓜怎么能生吃呢?”她从母亲手中夺过苦瓜,拿了一根黄瓜去压水井上洗,母亲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她趁着母亲吃黄瓜的那会安静,梳理着零乱不堪的头发。现在,她对于母亲的如此现状已没有了难过的泪水,她很平静。做为贫困人家的女儿,她能做的只能是这么多了。做这些事时,婆来了。在婆的帮助下,她把母亲身上的衣服换掉,扯下被褥床单换上干净的,打扫干净房间,再次把母亲锁进屋子,婆这才离开。只有在天气放晴时,他们才会放母亲到院子里活动,不过那也不能让她脱离视线,而下雨天就只能把她锁放房中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许艳茹煮好饭给母亲送进房里,洗过床单、被套及一家人所有的脏衣服,打扫完房内屋外,又忙着喂猪。十一点多,上三年级的小弟小虎和上初一的大弟小龙先后放学回来,他们都淋的象落汤鸡。她找出干净衣服让他们换上。母亲那样,她对两个弟弟的照顾也就责无旁贷,他们的生活起居,辅导功课,有时做错了事还得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两个弟弟吃过饭便去了学校,家里又恢复了宁静。
父亲许仁懋不在家,他一有空闲便会去县城贩蔬菜,可能一两点回来,也可能要到天黑,时间没个准头。她到母亲房间收碗筷,母亲却倒在床上睡着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她特别嗜睡。
许艳茹忙完家务,雨更大了,她关上堂屋门,回到自已的闺房打开《汪国真诗集》,却没心思读下去。她不明白昨天想要回家的愿望为什么会那么强烈,说不上回来要做什么,反正就是想回家。她放下书,习惯性的把那只布娃娃抱在怀里。这只卡通布娃娃几乎与她一般高,是严维安送给她的十九岁生日,而那是迄今为止她收下的唯一一个男生的礼物。
许艳茹自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极度贫困的家庭之中,伴随着她成长的只有自卑和孤僻,于是,她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拒绝着七彩斑斓的世界,同时也拒绝着别人的同情和友善。她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从不主动与别人交往。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责怪父亲。高二文理分科时,父亲不知从哪听说文科将来没多大出息,让她报理科。因为这,一直对她报有极大希望的班主任还专门找父亲谈过,但最终没能起到丝毫作用。就这样,在语文、英语、历史、地理上出类拔萃的她,却在父亲的干预下陷入数理化的泥潭中。父亲为了供她上学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艰辛,她又怎么可以忤逆父亲的意志呢!
尽管她付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数倍,可数理化的单元测试成绩却几乎都没及格过。尤其从高三下半学期开始,她越是焦虑成绩下滑的就越是厉害,那时不光是数理化,甚至连她的强项语文也开始出现了不及格。
“算了,还是抓住那份感情,毕业后嫁给他,与他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平平淡淡的生活吧!”于是,她渐渐放弃了通过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的想法,因为她意识到,即便考上了大学,那四年的开销对这个家庭而言依然是遥不可及的。
虽说她孤僻成性,可补丁衣服遮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面对男生们无数次的示好献殷勤,她一直视而不见冷若冰霜,男生们从而贯以她“冷美人”的绰号。其实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早已有所属。在升入高二没多久,她就敏锐的觉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她,这种注视让她感觉到安全,舒服,却不使她的自尊受到威胁--他就是严维安!可她除了在内心深处感谢他,一直压抑着春笋般陡长的情愫,一直到高三下半学期。她第一次接受异性的生日礼物,第一次让异性参加她简陋的生日聚会(其实只是他和她),他是她第一个单独邀请到家的男生……他占据了她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然而,令她不解的是,当她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他却总是躲避,他到底在顾虑什么?是她不够好,或者说自己在他心中其实就是一只丑小鸭?
高考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学生生涯划上了伤感的句号之后,她没有过多的时间沉溺在失落之中,因为她想尽快找份工作以补贴家用,然而,生活连那么低的要求都不会满足于她,因为她必须窝居在家照顾母亲。由于父亲支付不起母亲年年高涨的治疗费,也就不得不放弃了。母亲治疗了那么多年起色都不大,但是一放弃病情却直转而下,一年时间不到,母亲除了认识家里的几个人外,其他的都已完全忘记,甚至连正常的生活起居也无法自理,那时她刚上高三不久。在那一年多的磨砺下,她近乎麻木,只到去年七月,她婆实在不忍看着他们再继续这样下去,开始帮着照看母亲,她才得以脱身。七月下旬,她做了平生的第一份工,那是孙志新叔叔帮忙找的临时工。孙叔叔多年前就在变压器厂那里摆地摊卖菜,父亲与他认识后,有时父亲去早了会帮他占摊位,孙叔叔去早了也同样会帮父亲,久面久之,两人关系就显的不一般了,于是父亲在收摊后便把三轮车寄存在他外甥女的家属区,这样自然就方便了许多。孙叔叔帮她找的那份工作在市里,工资按天算,每天三十,这样的标准在他们市里可算是绝无仅有的。
许艳茹到了之后才弄明白,孙叔叔给她找的是的工作名义上是护工,实着就是在人民医院照顾一个行将死去的老人的生活起居。
老人不是没有儿女,相反却是儿孙满堂。她一共生育了八个儿女,最小的儿子也有四十多岁。白天相当热闹,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外孙外孙媳妇,当然还有一些不在亲属之列的拜访者,总之是这方刚刚退场那方又登台。许艳茹从来访者的言谈着装和所带的营养品上可以看得出,他们是一群有权有势的人,有的可能是老人子女或孙子孙女的下属,属于拉关系拍马屁之流的,而到了晚上,却见不到一个人。
许艳茹是老人的大儿子托孙志新找去的,老人的大儿子是个什么局长,他特意在老人病房的隔壁给许艳茹安排了一间房,供她白天休息,只是夜间要守在老人身边,老人想吃东西了,便把他们带来的食物放在煤气灶上或是微波炉中加热喂老人,帮着老人翻翻身子,晚上睡觉前用热毛巾给老人擦身子,当然还要照顾老人的大小便。
一个花季般的青春女孩却要照顾一个行将死去的老人的吃喝拉撒,还不到两天,她便想放弃。她不知道常年服侍史老太太的鸳鸯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她是真的不愿坚持。虽然她经常也为母亲做这些,可她是女儿,为母亲做这一切是天经地义的,而现在,她伺候的却是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为什么有钱人就可以不用做本该是他们份内要做的事,为什么有钱人就可以用钱来弥补他们孝道上的严重欠缺?”她问:“我为什么不能成为有钱的人,如果我们家有钱,我妈妈就可以用上进口药,那说不定她的病早就治好了,如果我有钱,我爸就不会被村里人看不起,他就不用那么辛辛苦苦的起早贪黑,如果我有钱,我就不会每天穿得象只丑小鸭,如果我家境好一点点,我就可以每天和他们一样想去哪疯就去哪疯,想买风琴就买风琴,甚至是钢琴也未尝不可,如果我家的条件好,我就可以去县一中上学,考上大学实现我的记者梦!”
然而,她一介弱女子,无权无势,是不可能成为一个有钱人的。
“那我为什么不能借助我天生丽质的容颜,嫁一个有钱人走一条捷径,与别人一样平等的活着呢?”这个念头虽然只是象闪电一样短暂,却让她诧异良久:“我怎么能有如此的心念?怎么可以如此的世俗?”
最后,为了那份不簿的待遇,她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第二十天的深夜,许艳茹被老人唤醒。
“姑娘,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儿或孙女,那该多好啊!”她用干枯的手抚摸着许艳茹的脸,说完从枕头下取出一卷绿色的纸币:“你是个漂亮的女娃,拿去买件象样的衣服吧,算是这些日子我对你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