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麒麟山上(1 / 2)衍世录之华灯初上首页

在荆州的长沙郡,有一个群山环抱的县城,名叫攸水县。而在这个县城之东,便是山峦翠微、如世外仙境般的麒麟山脉。麒麟山前临南水,后负三清峰,右滨凤凰潭。在这重峦叠峰之中,在瑞蔼紫气之上,有一道观,名为阳升观。阳升观的第二任观主——玉清道长,今日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静心打坐,而是在客堂之内,与人对弈……

玉清道长手中白子落下,已经年过古稀的他,不复当年的玉树临风,鹤发童颜之下,倒依旧还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而他对面这人也已是不惑之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背上常年背着一把降魔剑,眉宇之间却没有玉清道长那般超凡脱俗,倒是萦绕着几分英武之气,正是当今天师府天师的高徒、名震天下的薛敬安道长。

敬安一改以往在玉清面前高谈阔论的模样,爽朗的外表上罩着愁容,显得格外安静。

“师弟,观你今日棋局,似是乱了方寸,须知‘当局者迷,心切者乱’。”

薛敬安右手的棋子在指尖转动,似乎心不在焉,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棋子落入棋盘,而是弃了子,话语之间充满诚恳:

“师兄教训的是。”

玉清是上任天师首徒巴玉真人的大弟子,三十年前离开天师府时,敬安不过十岁。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敬安从六岁那年入了天师府,看到玉清第一眼的那一刻,就非常喜欢这个跟自己师父一般大的师兄,玉清也觉得他悟性很高,颇觉喜爱,于是二人平时便多了一些交集,结成了忘年之交。没过几年,在新任天师继位前夕,玉清跟随巴玉真人离开了龙虎山,来到此地创办了阳升观。再后来,直到敬安弱冠,能出山云游之时,便经常来到此处看望这个师兄,也成为了此观唯一的常客。

“师弟,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回师兄,一切顺利。只是有些疑惑感慨罢了。”说着,敬安轻捋长髯,眼神之中精芒闪烁,顿了一顿,还是轻叹一声,言语间蕴含着失落,“师兄,师弟,错了吗?”

敬安没有说明自己所指的是何事,而玉清依旧慈眉善目,乐呵呵地轻摇着头,话语之间意有所指:“胜负之论,只在一念之间,事在人为,怎可以对错论之?”

敬安作为名震天下的仙师、天师府的高徒,在外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只有在这个师兄面前才会显得如此轻松自然,偶尔流露出些疲态。

敬安望着棋盘,拨弄着上边的棋子若有所思,语气中颇为惋惜:“师兄,这棋盘可以重新来过,走错了可以在下一局找补,可这人生棋盘若是走错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因王司徒?”

话说到这份儿上,玉清怎会还不知道薛敬安的心事,毕竟他去北疆之前也来拜会过他。

“是。天命所定,他,还是做了最坏的选择。”

“你可是又算到了什么?”

“嗯。”

“与棋局有关?”

“‘昙花一现’,终是过眼云烟。”

玉清的脸上依旧是平淡无波,而是低头面对着棋盘,手里不紧不慢,开始一个子、一个子的收起,嘴里却淡然道: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未至最后一步,师弟怎可妄议对错?有非本有,无是本无,天地不易,万物无常,师弟不必纠结于一时。”

敬安听着这话,似是有所感悟,可还是叹息道:“师兄,世人执念深重,明哲如他,明知不可为为何要为?明知毫无意义为何执着?明知必死为何还是甘愿就戮?”

“师弟怎么看?”

从敬安回来的那一刻,问题便在脑海之中形成,一直盈盈绕绕,挥之不去,只是终究未寻找到想要的答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现在的想法:

“圣人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若死得其所,尚可理解,而这明知毫无意义,却甘愿赴死,却是为何?”

“看来这两年师弟在边关经历了很多事,竟也乱了方寸,若是以前,何需师兄来为师弟解惑?不过师弟也无需烦扰,方寸只有乱过,才能更加平静。”玉清说话总是那么风轻云淡,又款款而谈,“师弟,这棋盘之中,胜负易论,这人生之胜负,却只有其下棋之人,方才有资格评判,而非旁人。南华真人曾有濠梁之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正如今日师弟所遇之心事。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可谓是毫无意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本也在收棋的薛敬安闻言一怔,手中的棋子滑落棋盘。是啊,自己枉读了那许多圣贤书,竟将这如此浅显的道理给忘却了。

“师兄,师弟受教了。不若,再重新来一局,师弟想要再向师兄讨教一二。”

“师弟方寸已定?”

薛敬安脸上一扫先前的阴郁,换上了灿烂的微笑,当即起身做了个道揖,话里明显能听出他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已定。棋盘已成,棋子已下,但求无悔,不问对错。只是师弟的棋盘之上,还有些疑惑,想要向师兄讨教。”

玉清微微颔首。敬安又落回座,开始收子。正此之时,忽听得山门之外有人朗声高呼:

“不肖弟子杜寿杜贤清拜叩山门!恳请回归山门,还望恩师收留!”

声音清澈,却不洪亮,但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倒是能传的很远,听得很清晰。

敬安面露喜色,望向山门方向,又回头问玉清道:“师兄,您这大徒弟果然有趣!明明是个方外之人,却深陷世俗之中不能自拔;可混迹于官场却又总是抱着超凡脱俗之性,与俗世格格不入;而如今,多年来不曾上山的他,本是好端端的在山下做县令,竟突然来您门外喊着要回归山门?有趣有趣。难道他又厌倦了不成?”

“此事稍后便知。你也留下,或许对你有益。”玉清说完,抬手示意门口的道童,道童行了个道揖,便接引去了。

山门到这客堂不过百余步,只是须臾,一个与薛敬安年纪相仿的清秀男子,跟着道童就来到了门外。正是这攸水县县令杜寿。

杜寿面容之中带着憔悴,两鬓已经染上白丝,进了堂门就跪伏在地,望着玉清道长便拜:

“师父,罪徒不肖,擅自离道观二十载有余,如今已弃了官,欲重新回归山门,还望师父您能开恩收留。”

杜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对于杜寿突然弃官的事儿,薛敬安颇感惊奇,不觉手中掐指一算,方才了然于胸,含笑摇头不语。

玉清道长慈眉善目望着杜寿,从口中传出如同谪仙般的声音:“你本就未曾离开山门,何来收留一说?”

杜寿闻言鼻尖一酸,心中微动,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依旧埋头跪伏在地道:“当年弟子不听教诲,动了情念,与人偷跑下山,只想着做比翼鸳鸯,却辜负了师父您的栽培。”

“既然知错,那你还有何面目上山?可已悔过?”

薛敬安虽然很少见这个大师侄,却也知道他的事情,他转头看玉清没有说话,就替他开始问话,言语之中带着一些调侃和兴趣。倒不是他不懂规矩,而是他与玉清关系特殊,一直视玉清如兄,更多的是亲近,而面对师兄的寡言少语,帮他说话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杜寿一听声音陌生中带着些熟悉,这才抬头注意到身旁的这个魁梧男子。虽是稀客,却是之前少有的上山拜会师父的人,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杜寿犹豫了下,却还是如实回答:“回禀师叔,师侄自知有错,却并不曾后悔。”

玉清闻言,依旧面含微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是开口问道:“世俗之愿可了?”

“已了。”

“你这些年为了你那孩儿,逆天改命,欲与天争,方才落得这一身的顽疾,折损寿元,如今你真割舍的下?”

玉清的话如潺潺流水,却让杜寿内心又一次起了波澜,话语又一次停顿了。杜寿始终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师父那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最终还是舒了一口气,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