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阳县衙后院。县令荀豫正被两个外甥女缠着,夫人毌氏在一旁帮腔。两个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看就是姐妹俩。大点的女孩身材匀称,面容绝美,秀如柳叶的黛眉下,一双率性明亮的大眼睛透着盈盈笑意,还未开口,要说的话就全在明眸里了。走起路来一阵风,说起话来如切葱,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野性。小点的女孩虽然不像姐姐那么如天仙样美,却也身形娇小,俏丽可人,总是文静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轻易不多说话,就是一笑也是浅浅的。
荀豫年过四旬,中等身材,四方脸,八字须,看上去老成持重,他对大点的女孩道:“王巧,你们刚刚跑了几百里地,走了这么些日子了,一定很累,抓药着什么急?等你们临走时再去也不急。就是你们不累,你娘也累了。先歇几天再说,你呀,我看你就是想出去玩。
王巧抱住荀豫的胳膊撒娇道:“舅舅,我娘累了,让她歇着。我和王舒自己去,好不好?就让我们去吧!”一边使劲地朝妹妹王舒使眼色。
看着几年未见的外甥女,荀豫耐心地道:“不行,舅舅最近很忙,这几天要清点军户、百工户籍,郡里急着要。等忙完这阵子,舅舅亲自带你们去游玩南阳风物好不好?这些日子,你们就别乱跑,当心把你们当百工抓了,送作场去。”王舒一直静静地站着,见姐姐不断地使眼色,便轻轻道:“舅舅,我们来的时候,河南尹那边好像也在清点户籍,爹爹也在忙这个,要不爹爹就亲自给您祝五十大寿来了。”
荀豫道:“对呀,你爹是县丞,管着县里的作场呢,这些日子肯定也忙起来了。所以你们要听话啊!”
王巧生气地瞪了一眼,道:“王舒,你怎么回事啊?”
王舒避开她的目光,不急不慢道:“所以啊,舅舅,估计我们在这里待不长,说走就得走。听说这张家铁定的规矩,只有初一、十五才开诊,凡事紧早不紧晚,把药抓了,心就定了,什么时候走都不妨。”
王巧这才明白王舒是在绕弯子,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爹爹再三叮嘱我们到这里先抓药,您过好大寿我们就赶紧回去。”
荀豫一听这话,甚觉有理,不禁看了看王舒,正要说话,夫人毌氏和妹妹荀氏挽着手,从里间出来。毌氏笑道:“老爷,让安儿、定儿带她们去吧,不会有事的。在涅阳县,难道还怕有人抢了她们姐妹不成?”
荀氏也对荀豫道:“大哥,她们在家野惯了,到处跑的,不妨事的。”
荀豫这才点点头,道:“好,那就让安儿、定儿带你们去。记住啊,先去街上玩玩,下午我忙完事,和你们一起去张家抓药。”
王巧一跳老高,抱着舅舅的胳膊欢呼道:“好舅舅,就知道你心疼外甥女!下次我多织几匹好布带来。”
荀氏笑骂道:“死丫头,没个正形,将来看谁要你?学学你妹妹!”
“谢谢舅舅!”王舒冲着将要离去的荀豫浅浅一笑,对王巧道:“姐,我们去找安哥、定哥吧。”
王巧回头冲荀氏做了个鬼脸,道:“娘,我们去看看哪里有寺庙,然后让你去念阿弥陀佛!”
荀豫的背影刚刚从月亮门里消失,后院墙角里早转出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壮实、帅气、略显蛮霸,另一个矮瘦、精干、微带阴郁。他们是荀豫的两个儿子,大的叫荀安,小的叫荀定。只听荀安抢着道:“巧儿、舒儿,不用找,我们在这儿呢!”眼睛盯着王巧就转不开了。
荀定“嘿嘿”一笑道:“表妹,我们早在这候着啦!”
毌氏见了,笑骂道:“这两小子早候着这机会哩。平时他父亲管得紧,这下上天了!”叮嘱道,“好好带你两个妹妹,不许惹事,早早回来。”说着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和一把五铢钱,“顺道去抓药,零钱给妹妹买点好吃的。”
荀安、荀定欢天喜地接过钱来:“好嘞,一定把两个仙女儿妹妹平平安安带回来。”
荀氏也拿出一锭银子和毌氏推让了半天,王巧抢了过来:“看你们客气的,先带着再说呗”
荀氏见他们的样子,心中一动,话里有话地对毌氏道:“嫂子,这两对表兄表妹,一转眼都长大了。”
毌氏明白荀氏的话意,却装作不懂:“是啊,只愁养,不愁长嘛!”荀豫背地里和她说起过,去洛阳拜见大舅爷毌丘俭,听说陛下刚上任时,准备大兴土木,广选美女,被时任尚书郎的大舅爷多次上书给谏阻了。言下之意,王巧这丫头实在是太美了,又放在外面这么招播,怕不是凡人能有福气消受的。王舒还小,看不出呢。因此并不接口。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两对表兄妹早已经从后门走出,直奔大街上去了。荀安、荀定抢着说:“表妹,你们说,去哪儿玩?这里有老界岭、龙潭沟、石门湖....”.
王巧兴奋得满脸红彤彤的,道:“表哥,你们说,哪里最热闹?”
王舒道:“姐,表哥,我们先去抓药吧。”
王巧嗔怪道:“王舒,抓药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出来,又没回老家呢。”荀安道:“是啊,舒儿妹妹,那边抓药要等的,我们先去玩,父亲不是下午才去呢吗?”
王舒立足不动,依旧道:“不行,姐,我们说出来抓药就出来抓药,怎么好骗舅舅,等抓好药再玩也不迟。否则下次再出来,舅舅还会相信我们吗?”
见王舒坚持要先去抓药,王巧本来很生气,但听她后面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说:“是啊,我们要让舅舅高兴,明天还可以出来玩,要不然以后舅舅就不睬我们了。”
荀安一听,没办法,只好道:“好吧,那我们先去抓药吧。”
荀定“嘿嘿”一笑:“你们可要有耐心等哦,那边要排队等很久呢。”
王巧柳眉一竖:“等什么等,我们是堂堂涅阳县衙里走出来的,还等?表兄,你们在涅阳县也白混了吧?”
王舒道:“等等怕什么,人多不是也热闹嘛!”
荀安顿时气血上涌,道:“谁说的,凭我们兄弟出马,张家再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吧?”荀定则阴沉一笑,没吭气。
看看天色,临近晌午了,巷子里的人都感觉到一股闷热。马文的身上也有了黏糊糊的感觉,心却是凉的。为了这次问诊,他们放弃了豫州颍川一位名儒的拜访,赶到这里候在涅阳客栈快十天了,耳内灌满了张家的种种传说,对这次问诊充满期待,谁知刚刚听说今天坐堂问诊的竟是一个小孩。人群中有人叽叽喳喳,将信将疑,有人淡定自如,仍旧充满敬畏。看看要排到自己了,马文的心更加忐忑。这时张家门内走出两个家仆,抬着一个大柳筐,叫道:“各位乡亲,天中啦,张先生舍饭啦!”
大柳筐里盛满了蒸的稻饼,伙计拿起稻饼,给排队的人一人发一个,接到稻饼的人连连说:“谢谢张先生,谢谢二位小哥!”又连声赞叹,“张家真是积德,不仅看病,还供中饭。”那时底层百姓还是一日两餐,中午能有口吃的,当真是喜出望外,不少人悄悄把稻饼珍惜地藏入怀中,打算带回去给孩子。
轮到马文、马钧时,他们推辞了。虽然他们觉得张家这是大善举,但仍旧感觉自己接受了这只稻饼,就和讨饭的差不多了。他们既能游学豫州,自然不缺用度。
看到后面的老丈,那家仆吃了一惊,躬身道:“单先生,您怎么也排在这儿?我去通报老爷!”
单先生连忙拦住他:“小哥别去,老朽今天不是来访友,也是来看病,自然按照看病的规矩来!”让家仆继续去发稻饼。
后面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河南的单逊单进之先生吗?你和张先生不是好友吗?怎么也等在这里?”
马文大吃一惊,连忙深揖礼:“原来您就是单老先生,正拟去河南拜望您老人家呢!”见老丈身为张家老友,从司州几百里路赶来,也按规矩排队候在巷子里,顿时十分钦敬。
马钧连忙跪下,一个头即下去:“老......老.......老先生.......果........果.........真.........不是..............不是.....不是..........俗........俗........俗人,晚辈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