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蓬莱客店的榻上，马文、马钧各怀心思。

马文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结巴的毛病终于有希望医治，忧的是这小子一且犯倔，不好好配合治疗，会前功尽弃。

这两年，自己带着他游遍豫州，一面寻访名医，一面拜师求学，就指望儿子能够治好结巴，得到名师指点和推荐，赚点名气，日后能图个一官半职，也就光耀马家门楣了。之所以选择豫州，是因为豫州历来多高贤，而且专出鉴人大贤。昔年汝南平舆高士许劭、许靖，每月与乡党共论人才，称为“月旦评”。凡经他们品评过的人，后来都成就一番功业。出生在谯郡的太祖武皇帝，当年也是得许劭一评，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而声名鹊起，开始走上仕途，最终平定北方，打下现在的魏国江山。儿子自小聪明，颇有文才，只是碍着这结巴的毛病，入仕就比登天还难。幸而自己有些家资，可以带他出来遍访名医、名师，试一试。荆州尽管也是高贤辈出，却乃是非之地，兵家你争我夺。这次到南阳，纯粹是冲着太守神医后人来的。想起今天遇到的单先生，马文心头盘算起来。这位单逊单进之先生是河南尹有名的高士，做过一任司金长史，多年前辞官归隐。自己闻名已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若能得他评价举荐，钧儿必得世人另眼相看！但如何才能得他青睐呢？

马钧躺在榻上，也是心潮起伏，看着窗外风中微微摇晃的一盏灯笼出神。自小以来，虽然没有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渴望仕途，但对结巴之症也是一样的烦恼。心中有好多想法就是没法表达出来，苦恼至极。今天遇到张家这位小先生，原本是件令人兴奋之事，奈何半路杀出一个蛮不讲理的丫头，把好端端的心情给破坏了。无奈有理也无法争辩，当时真想携袖而去，不医了。但想想父亲那期待的神情，又不忍那么做，也不敢那么做。违逆父命，那是大不孝。现在又与那小先生定下约，自然不能失信。只是明天那丫头必然也到场，看那神情，必是冲自己来的。想到那女孩，就不禁阵气恼，愤愤不平，却又没来由地冒出那个显然是妹妹的小女孩。那女孩给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邻家玩伴，分外地亲切。这一想，竟又期盼起明天的约定来。就这样患得患失，连马文跟他说话，也似没有听见，目光又似往常一样，盯住那灯笼出神。

窗外那盏灯笼摇啊摇，竟摇到他的面前，慢慢地，灯笼转悠了起来，上面那画儿竟似活了一般，那个小女孩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伸手向他讨要。他大方地送给她，不料，半路上跳出那刁蛮骄横的姐姐，一把抢了去.......马钧一下子惊醒，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灯笼发愣。

翌日清晨，马钧按照往常习惯，悄悄起床，捧着书本找个僻静地方晨读去了。他只是默读，从不出声，免得结巴起来，被人听见笑话。做完早课，太阳已近隅中，便让店伙计送来早饭，侍候父亲朝餐。一切摆弄停当，已经日上三竿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马文就要送他去张家。马钧坚持自己去。马文想想，今天又不是开诊的日子，自己上门的确多有不便，将马钧送到张家巷口，便转身回去办别的事去了。

马钧走进巷子，就思谋着来早了，还是来迟了？如果张家没开门，如何叫门？从正门叫，还是从侧门叫？这一想，还都是问题。且行且想，还没拿定主意就到了张家大门口了。大门紧闭着，正犹豫间，只见相隔数十步远的侧门探出一个脑袋张望一下，看到大门口的马钧，轻快地跳出来，冲他直招手。

马钧疑惑地走过去，认出那人竟是昨天在侧堂里捣药的少年。虽然衣衫简陋，却掩不住面容俊秀，尤其一早起来，刚洗涮过，更显得眉清目秀。见马钧走过来，说道：“是马兄吧？知道你今天来捣药，我一早就在这儿等你了！”马钧抱拳道：“谢..........谢小.......小.......小........小哥，.........可.........可是.......是........是小先生........让..........让你等......等.......等我的？”

少年道：“不是，我怕你一早来不知怎么进门，就在这里候着你啦，免得你尴尬。“

马钧心中一热：“......谢.......谢........谢谢！我........我........我.......正在....犯.......犯......犯愁呢！小........小............小.........小哥........贵.......贵........贵姓？”

“我叫戴凌，也是扶风人，与你同乡。”戴凌爽快地自报家门，又道，“知道你也来捣药，又是老乡，我真是欢喜得紧。快进来，先跟我捣起药来，一会儿表少爷看见你准保开心。”

马钧听说戴凌也是扶风老乡，更生亲切之感，又见他这般热心，连连点头，随他进去了。穿过两道月亮门，一处甬道，一处回廊，才知道张家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院落很大，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走近侧堂，戴凌指着一处库房对马钧道：“这是药材廪，我们把这里的药材都要捣出来，才算了事。”

马构凑近窗棂往里一瞧，只见偌大的仓里，立着几排大木架，木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各式药材。心中也不觉惊呼了一下：“这得捣到猴年马月啊？”他昨天注意看了一下侧堂里捣药的情形，就一个比粗陶碗深些的大小差不多的石臼，用小石杵一下一下捣，半天也捣不了一小箩筐。心中感觉上了小先生的当，至少要在这里屈身当工一年半载了。

走进侧堂，马钧接过戴凌倒给他的碗水，喝了一口问：戴......戴......戴......戴哥，怎么.......会......会.......会在这......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