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离城远,又僻静,若他们果真找到那里去,
逼急了,我就一剪子把头发铰了,在尼庵里当姑子。”她说着,眼圈儿红了。
香娘她们一听,心里也很难过。因为别无好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原来,这光福山在苏州西南,离城有三十多里的路程。山上梅树很多,每到初春,白梅盛开,如冷云万顷,香彻山野,确实是一个幽雅的去处。
山上有一庵堂,庵里有一尼姑号悟静,未出家以前与圆圆的假母陈妈相识。因此圆圆每次烧香礼拜到这里,总要找悟静说说话儿,也就熟了。
圆圆这回来到光福庵,先找到了悟静,只说是到山里来住些日子避避烦嚣,就同绿蝶两人住在东厢一间干净的寮房里。白天圆圆跟悟静一起读《太上黄庭经》,晚上她们便一起在寂静禅院的石桌上,乘着明亮的月光下几盘棋,尽管这是寺院中少见的事。
绿蝶呢,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也不论圆圆独处寮房还是同悟静在一起,她都是寸步不离,带剑相随。
这天黄昏,一轮圆月冉冉从东天升起,光福山上,松竹交翠,万籁俱寂,唯有寺庙的钟声时面把沉寂冲开一点缝隙,使人觉察到一丝儿人间消息的浮动。圆圆站在庵堂的一棵老梅树下,一缕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
她一动也不动,仰首望着月空。她想起了去年这时候,与下玉京、柳如是一起去游虎丘,在千人石旁,铺了毡席,饮酒赋诗的情景。
记得那时候,月也是这样圆,天也是这般低。当时三人约定,明年此时再到这里相聚。可是谁能想到,现在却是明月依旧,人各一方了。
此时她看这圆月,好似一面镜子,里面映现着许多熟悉的面孔:柳如是、卞玉京、杨宛、冒襄……被
运河的水涛荡向北去的杨宛,现在在什么地方?冒公子他也在望月吗?他会看到我吗?于是,她又想起去年春天同冒襄在浣花楼相见时的情景……
周围泛起了淡淡的烟雾,带着丝丝水潮的气息。庵门外的山峰和树影变得暗淡了,圆圆心里蓦然升起一缕无尽的惆怅。
她不由得低低吟起苏东坡的词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
“姐姐,天不早了,我们回屋去吧!”一直立在圆圆背后的绿蝶低声说。
吹过一阵微风,树间簌簌作响。夜深了,洒在地上的月光象一层白雪,冷冷的;秋虫就在不远处的石缝里鸣叫,略带几分寒凄。圆圆回过身来,觉得有点儿冷,不觉打了个寒噤!她与绿蝶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回寮房去。
夜里,圆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乘一只小船,在大江里航行,风浪来了,小船被狂风推荡着,象一片树叶,眼看就要被巨浪吞没了!这时她望见冒襄就在前面的一只大船上,兀立船舷观看风涛。
她使劲呼叫冒襄的名字,但喉咙却室息了一般,喊出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见。一个浪头打来,小船掀上了半空。她用上最大的力气,呼喊着:“救,救人哪……”
“姐姐,姐姐!你怎么啦?”绿蝶被喊声惊醒,侘异地推搡着圆圆的身子。
圆圆醒了,她自觉头痛口干,浑身难受。绿蝶摸一把她的脸颊,热得烫手。第二天一早,悟静过来看了,让绿蝶去弄了紫苏、绿豆和薄荷,煮水喝了。发过汗,烧得渐渐轻了些,绿蝶这才放了心,圆圆却有许多心病不能说出,昨夜的梦更加重了她对冒襄的怀念,一遍又一遍地揣度着这梦的吉凶,隐隐觉得有一种不祥之感。
绿蝶在药铛上煮药,满屋里弥漫着药的香气。她想了想,对绿蝶道:“这药吃与不吃;干系不大。我想,你还是回家趟看看好。出来半个多月了,妈妈和香姐姐该想我们了。”
绿蝶不情愿地道:“你正病着,我怎么能走呢?要回家也不差几天哩!”
圆圆不好勉强,只是叹一口气。她深知绿蝶对自己的关切,要她在这时候离开,是万万办不到的;她又怨绿蝶不理解自己的心意。
她是想绿蝶回家去,也许会打听到点儿冒襄的消息。
尽管她知道只有微小的可能,但是这种微茫的希望却总是勾着她的心坎,使她时时盼望奇迹的出现:冒襄骑着高头大马,直奔浣花楼,咚咚地敲着门扇;然后又直奔光福山来,将一束路上采摘的野玫瑰花微笑着插到她的发髻上,然后伸展开他那带着风尘气息的、诱人而有力的双臂,轻轻抱起她,然后飞身上马,策马扬鞭,直向天边奔去……
这些天,绿蝶见圆圆翠眉不画,鸦髻懒梳,平时那如花的红颜,增添了深深的愁容。她俯在圆圆身边,低声道:“等冒相公来了,姐姐一定留住他,让他带你一起回老家去,那时就什么都不怕了。”
“也许他不来了!”
“不会的,他若不来,我和姐姐就一直找到他家里!”圆圆黯然神伤:“我哪里也不想去,我想在这庵堂里住一辈子!唉,我们不说这些了,把药递给我!”
圆圆刚端起药碗,就听见寺门外传来一阵“嗒嗒”的声音!绿蝶神色骤变,警惕地迅速抓过放在床头的宝剑。这时外边的声音渐近,听一女道士问:“檀越何来?此乃佛地,请下马!”
来人的声音道:“俺非为进香,是找一个人的。有个叫圆圆的,可住在这里?”
圆圆听这声音,立时翻身坐了起来。但又自觉失态,方静静地躺在枕上。绿蝶也听得声音好熟,向外刚走到门口,便惊喊起来:“姐夫真的来了!”
冒襄一看绿蝶立在一间寮房的门口,便大步迎上来;“蝶儿,你姐姐可曾在此?”
绿蝶惊喜得只顾点头,领他三步两脚走进房里来。
圆圆一眼望见向自己身边走来的冒襄,突然一阵眩晕,犹似在梦里一般。她想挣起身子,又觉浑身瘫软,只是定定地望着这个朝思暮盼的影子。等她意识到确是冒襄站在身边的时候,她眼中的泪水立时顺着腮颊流下来了!
“圆圆,我不知你会在这里。哎,你这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