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的表情显得异常的温抚,腴胖的白脸上含着莫测高深的微笑。他对自己的成功感到高兴,对面前的这个猎取物也非常满意。他没有象往次来江南采买女婢那样,使出皇戚的淫威,任所欲为,玩弄如股掌,毫无商慰的余地。
杨宛与别人不同,她虽然现在重操青楼旧业,但她终究是有夫之妇,是曾任过副总兵之职的茅元仪的遗孀。
而茅元仪生前在朝野交游颇广,是不少大臣的座上客,甚至连崇祯皇帝也曾一度对他十分赏识。
因此之故,他对杨宛不便施以过分强制手段,只有取得她自心的情愿,才是最合算的对策。
“老爷,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不能离开南京……”杨宛想着张文峙,心中很痛苦。
“为什么不能离开?南京有什么好处?”
“老爷,我求求你……”
田弘遇哈哈笑起来:“莫非南京有你的什么心上人?论富贵财势,难道还有比我更高的人吗?若说那些风流小子,写什么诗词,讲什么清流,顶个屁用!”
“清流总比奸邪浊富好!”
“这又不对了——清流能顶吃顶喝吗?你看,柳如是为什么跟了钱牧斋?寇白门为什么跟了朱国弼?”
杨宛无言以对,她低着头默默地思索起来。她觉得,田弘遇说得并非绝无道理。象自己这种人,要想使晚年继续保持眼前这样奢华的物质生活,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靠山是不行的。
柳如是、寇白门选的路子也许是对的。至于年龄的大小,这倒关系不大,钱牧斋和那个抚宁侯朱国弼,看起来比他还老呢!
田弘遇见杨宛低着头不作声,知道她有意了,便靠到身边抚摩着她的头发:“娘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爱妾了!我对你,会象钱老头子对柳如是那样……”
杨宛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心里冒出了一点新的希望,但愿他能象钱牧斋那样。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张文峙。“可怜的哥哥,你知道我要走了吗?”
紧接着想起的是陈圆圆,心里紧张极了:“她还年轻,而且她已经有了冒公子。我不得已就罢了,难道还能再把她毁了吗?”她想到这里,急忙道:“我从你,但你要给我两千两银子,让我回去一趟!”
田弘遇道:“什么两千,我给你三千!只是你不必回去了。缘由么,我不想将此事声扬出去。”
杨宛皱着眉头想了想,恳求道:“那就一定让我的丫环来一趟,我要向她说几句话。”
“这倒可以。银子是你的,全由你处置。”
这时,侍役进来向田弘遇禀报,有客人求见。田弘遇到客厅去了,杨宛屏开闲人,把门关了,匆忙寻着笔墨,在一张毛宣纸上急急写了几个字,封好。
过了一会儿,她的丫环小菱被一名侍婢领了进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惊怕地直望着杨宛。
杨宛拉住小菱的手,嘱咐道:“这里有三千两银子,一千两是你和妈妈的,另外两千两给张公子送去;还有一封书信,要马上送给你卞姨娘,越快越好!”
杨宛说着,紧抓住小菱的手不放,嘴里却催着快走。她望着丫环慌慌张张走去的背影,滚烫的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
张文峙自从那天去杨宛家里遇上刘三公子,愤而离开以后,就再没到杨宛家里去过。他投笔从戎的决心既定,便去向罢职暂寓南京的兵部尚书范景文辞别。
范景文劝他到江北去投效史可法,并借给他二百两银子路途使用。
他又卖掉了自己平时珍惜收藏的字画古籍,共凑了五百两银子,抱着毁家纾难的决心,准备离开南京北上。
他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心中无挂无碍,只有杨宛使他挂在心头。他想,也许离开南京以后,便会把她忘记了,那样更好。
因此他曾不止一次在心里催促自己赶快离开南京,但又总是有一种藕断丝连的什么东西在牵绊着自己的腿,一天又一天地延迟了下来。
当他决定非走不可之时,又想在临走前去看杨宛一次。
他向杨宛家走来,心里突然乱得失神落魄。他害怕见到她,又希望见到她。他侥倖地盼着她会独自一人静静地待在房里,象八年前那样,向他陈说着心愿和希求。
这样,他将会把心底的话最后说出来,使她感动,使她永远记住他……然后,他便释然而去,驰骋疆场,马革裹尸……
他未经通报,便贸然推门进来。果然没有那种他害怕听到的嬉笑声。院内楼上,一片寂静。他高兴地直奔进堂屋,却使他吃了一惊!
冷寂的堂屋里,杨宛的女仆王妈妈和丫环小菱在默默相对,两眼垂泪。
张文峙心中疑惑,慌问道:“宛叔呢?”
王妈妈忧伤地说:“张相公,你怎么不早来呢?宛叔被田皇亲抢去了!”
文峙一听,如雷轰顶,只问了一句“什么?”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菱低着头进屋里拿出了包好的一包银锞子,走到文峙面前抽泣道:“少爷,你收下吧。这两千两银子,是阿娘嘱咐我给你的。她说,你要去当兵,就作路费用,不要太减省;她还说,她对不起你,叫你别恨她……”
文峙一把夺过包袱:“她眼下在哪里?你快说!快说!”
“在桃叶河房田皇亲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