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没注意他的异样,左脚撑地,残缺右脚勾着鞋面。
随着揉面团动作,他右脚鞋底时不时拖在地上。
“有一回大雪封山,北雄关外面白茫茫一片。”
“关里粮食捉襟见肘,上峰便让我们这些斥候出关搜寻些吃的。”
“还特意说最好是带油水的。”
老七嗤笑道:“听到这话,我们都明白了。”
“哪里是关里粮食短缺,实则是某位官爷想吃肉了。”
“陈爷您是不知道,那关外本就是山高连绵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想找那些窝起来的野兽,比找蛮夷拼刺刀还难。”
“我们一连找了两天才找到一处白熊窝,更庆幸它们都睡着……”
陈逸听得津津有味,一点不觉得斥候狩猎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旁边食客听着不对味:“老七,那关里的官爷是谁啊?这么难伺候?”
“是,”老七一顿,凶横的瞪了过去:“听就听,不该听的别打听!”
食客傻眼:“哎?”
陈逸捞完最后一口汤,笑道:“老七别搭理他们,继续说。”
“我想知道那些蛮夷和我们中原之人,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的,”老七摇摇头。
“除了体格大些,一刀子攮进去还是见红的……”
老七回忆过往,和面动作减缓,脸上略带狰狞。
“与他们战斗时,八品之下一对一毫无胜算。”
“只有八品之上凭借身法、武器、功法优势,勉强可持平。”
“所以那一战,我们打得很吃力……”
后面的事情,便是陈逸听过最多的那个故事——雍和十五年,蛮夷南下扣关。
据老七说,那一战持续一月有余。
北雄关几乎人人带伤,战死者不计其数,而关外蛮夷只死伤三万。
同时陈逸还知道也是在那一战,武安侯陈太平临阵突破,四品晋级三品,斩将夺旗……
“老七,面不错。”
“下回试试将肉切丁,用猪油、豆子、茄丁烩一锅卤子。”
“哎?”
老七微愣,这是在传他手艺?
“试一试,或许更美味呢?”
陈逸不多解释,丢下两块铜钱,笑着起身离开。
打卤面,还是比清汤面好吃。
……
晌午时分,吃完面的陈逸又巡视一次永乐坊。
这时候的坊区安静不少。
各仓库外,除了小酒小菜吃着的管事,就是随地瘫坐休息的力工。
已不像坊门刚开时那般热火朝天。
陈逸简单巡视一番,和几个面熟的管事打个招呼,便径直离开坊区。
“陈爷,这是要走?”
“杨坊正,衙门有事先回去一趟,估摸着申时不到就能回返。”
杨坊正年龄比长生坊老孙头要轻,约莫三十五六的样子。
他瞧了瞧陈逸神色,面色冷淡。
“速去速回。”
陈逸也不着恼,笑着出了坊门。
这位杨坊正虽说不苟言笑,但多半面冷心热。
前面几次,他不仅没有阻拦陈逸提早离开坊区,而且事后还会抽出时间巡视那些仓库。
倒显得陈逸这位衙差过于不负责任。
“下回找个机会,得请杨坊正喝酒……”
这样想着,陈逸沿着坊外兴极街向北,在东市东南角转道金盛街,再从惠康坊北门进入。
“陈爷,您这是又来巡视?”
“有些事情,要找张永禄捕快。”陈逸换了个由头。
“找张捕快?他不是刚拿了那白家杂院的南九老板回衙门吗?”守卫疑惑的问道。
“已经走了?”
“是啊。”
陈逸故作思索,“那我去白家杂院看看有无遗漏。”
“哎。”
坊区守卫应声开门。
按照惯例,京都府内各坊区一般只开东西两门,南北门紧闭。
陈逸进了惠康坊,看了眼日头,不禁加快几步。
距离未时一刻已经不远。
不过想到监天录上的“任务”,不知为何,陈逸心里有些忐忑。
或许是因为《狠心官人呐》这首新曲子,让他联想到昨晚敲门妖祟。
又或者“玉娘”这位他从未听说过的玉人。
总之,陈逸在进了金宝街时,手已是隔着外衬握住了【探妖】玉牌。
心下紧绷,神色也比前些日子的放松多了几分谨慎。
“他又来了?”
“这位陈爷也是心大,前脚刚告了白家杂院,后脚又敢来金宝街。”
“也不知这次是哪家倒霉……”
街边的耳语和指指点点,让陈逸微微皱眉。
往日里,这些人即便看到他也是笑脸相迎,绝不像今天这般。
再想到刚刚坊门守卫那古怪表情,陈逸心下一突。
不会是张永禄那狗东西吧?
“陈爷,”
这时,另一家勾栏管事笑脸迎来。
“方管事,有事儿?”陈逸停下思索,一手按在朴刀上问道。
“某家老板有事相求,托我来问您什么时间方便?”
“老板?”
陈逸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番,冷不丁问道:“是因为白九杂院的事情?”
方管事讪讪笑着道:“陈爷,您去了便知。”
这陈逸还真如主人所说是位难缠的主儿。
南九老板被抓了,白家杂院也被查封了,他竟和没事儿人一样。
“那便替我回绝你家老板好意吧。”
“哎?”方管事傻眼。
陈逸不管他,绕过他便朝金宝街深处走去。
他没多少时间与勾栏这些老板纠缠,更不能错过听曲的时辰。
不过,刚刚对方管事的试探,让他明白定然是张永禄抓人时说了些什么。
否则那些隐藏极深的勾栏老板,不会平白无故跑来请他。
陈逸眼里闪烁不定,心下已然做了决定。
虽然他事事谨慎,步步沉稳,但不代表他怂。
他不过是想拥有更多自保的力量,想在这样妖祟乱世的世界好好活下去而已。
因此,他极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清修”。
——利用监天录获取奖赏,提升修为。
“任何人,都不行!”
……
……
金宝街深处的临街小台上。
玉娘身着红衣,柔美苍白的脸上画了两圈腮红,眼眸低垂间,丰唇轻启:
“狠心的官人呐~”
“三月离家,赴京赶考~一去便是三年~”
“奴家哀思愁容,泪化为雨~”
婉转声音如绵绵细雨,勾得过往行人停顿脚步,慢慢向玉娘围拢而来。
这些虽不算锦衣华服的人,听着曲儿,脸上满是迷醉。
“好,好美的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