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歌曲的格调音律越是高,越鲜有人能随声和唱。
少年孑然独坐在院落内,穿着一身还算潮流的结构风卫衣,黑发齐肩,眉宇深沉,脸庞锐利,有一双金刚眼睛直视着昏黑的天际;他苍白的左手死死扣着蓝紫相拼的衣角,右手则捧着一块极显古朴的七寸青铜云板,仿佛代表着霓虹时代与青灯古佛的两种角力。
云板,铁铸云彩状之板,击以报时,是佛门禅林中供僧人传令或集众法器的一种,《禅林象器笺·呗器门》中曰:板形铸作云样,故云云板,只是少年手中的这块似乎失去了传令的意义,它仅仅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一圈。
少年得到这块云板其实并非意外之举。当时爷爷的白事操办已经过了七天,少年在第六晚的夜半,梦中忽然察觉一道乌光影子从屋檐落下,那身影一副皓首苍颜之容貌,却仿佛精神矍铄。透过飞灰看清面孔,正是少年的爷爷皇甫正行。老人告诉少年,在七年前生活的那破屋子里有托付的遗留之物,安置在一八寸黑匣的红绸缎里。
爷爷给少年强调,打开黑匣、欲揭红绸事前,谨记先去念诵一咒,说着便把那串咒语传授给了他,又再三叮嘱,床下遗物与此次托梦不可告知于任何人,包括血生父母。说罢仿佛时间紧迫,老人一个跟头翻上屋檐,不见踪影了。少年忽觉失重一下,悠悠转醒,才发现那是个梦。
醒来的少年看见天色尚黑,却全无睡意,他从不曾有觉得人做梦可以如此明晰,诧异之余赶忙复述梦中爷爷于自己说的那段密咒,竟然一字不落记得清楚。
后来少年悄悄从旧家中翻出了那黑匣,也意外发现了爷爷私藏的很多奇怪物品,记忆尤甚的是一本写有“搬山分甲”的秘术藏书,里面的字竟然都是原稿亲笔,不由让少年怀疑其以往平日行事一贯跷蹊作怪的爷爷到底隐瞒了什么,他的离奇去世是否另有隐情。
那黑匣是用某种黑木制成,匣身有异兽的雕刻描金;白玉搭扣搭载某种机关术,将黑匣紧紧锁死,上下严丝合缝,第一眼上去甚至觉得本就一体。少年念诵咒语,这盒身上的白玉搭扣就神奇般的自动从中间显露出一条缝隙,然后慢慢松弛张开,露出了匣中的红色古香缎,以及崭露头角的这块云板和一张泛黄宣纸。
纸条上不知何人用瘦金体所写的软笔手书:
“自皇甫氏祖上第前七代皇甫正婴起,皆应为独子一脉单传。
留予后代有甲申、丙子、戊申、壬子......八字者成人后。”
留名皇甫正婴绝笔,手书文字了了,至此收尾。
而纸条上所写的八字,其中有一条正对应着少年的出生。
坐在院落内的少年开始注视那块云板,回忆在脑中一一闪过。爷爷去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如今他二十一岁,靠着本事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得到了省政府奖学金;凭靠天生丽质与后天努力在生活里绰有余裕。
如果让他描述自己:优秀而无奋矜之容,富裕而又潦倒,无能略显傲慢。
偶然有一天他从某位算命师傅口中得知自己的命格是天赦神煞,也许自己奇妙的生辰,注定着他的优秀,不凡,以及无须言表的孤标傲世和孤独。
“天赦”是八字算命中的神煞之一,顾名思义,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之能,少年命理天赦入命,意味赦免命中业力。但那位先生在称赞少年命格的时候,也别有意味的提醒他,实际命运还是要以五行相克制化为本,若遇到天也始料未及的事,只能自食其力了。
少年摩挲着云板的斑斓锈色,坐在藤椅上转而看着爷爷曾经的院落,月辉覆盖着红砖墙的青苔,洒落在干涸水塘的壤土。他仿佛能看见当年那个年轻而憨厚的老人,时常在这座小院里栽培花草,垂钓池塘。
电话响了,少年接起电话,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过几天拆迁这里的事情敲定了,你也赶快从屋子里出来吧,有什么要留念想的东西你都收拾好!我们在路口等你。”
电话挂断,少年从藤椅上起来。绕到了院落后山很偏僻的一处角落,这是他掩埋爷爷床底其他物品的地方。他选择尊重爷爷,不去查阅那些秘密,也不希望有别人窥探。少年用铲子将土地再次平整,确保不会被发现后。他从后山回来,顺着爷爷家的后门进去,一个门一个门的关好,不觉来到了书房。
墙壁上挂着一本万年历,上面有老人的手书,少年犹豫了一下,决定把日历带走。可刚摘下日历,却不想这日历连着一枚钉子。房间昏暗,这钉子在少年不注意下狠狠划过少年握着云板去抓日历的右手指尖,顿时一大串子血泡滚了下来。
吃疼一声,少年忙拿起手机照向自己右手,却见那血不注意落在云板之上,竟勾勒出一道道密文,这密文原是刻在上面的细密凹糟,只不过太为精细根本不能察觉。少年的血液流过,竟然毫无阻塞的把这密文显现出来。
忽然就有伟岸的乐器鸣奏声自天地间,由日历里墙壁里灯里火里、山中水中、城市中密林中穿梭,无物不同这声乐涤荡共鸣,游响停云,其曲弥高,其曲弥高……
忽然有一个词涌上少年心头,穿越!
随即只觉得万籁俱寂,少年昏死过去。
蒙昧中,仿佛越过了亿万山岳,掠过无穷星海。当少年醒来时,一身的潮流服饰早已化为齑灰,留下了裸露的古铜色皮肤和那块散尽一切生气的锈色云板。
此时少年身躯浸染在了一处温泉之内,周围热腾腾的水气后是道环形石壁,壁面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有无数水汽化成的水珠淌过。这石壁将温泉包拢起来,形成了一道开着天窗的圆形浴室。少年正处在这圆周的一角,刚刚至此就听见对面的雾气里传来女性的声音,慌忙寻着泉水中的一处凸出的假山,捏脚在水中踱步过去,躲在了后面。
“黎池师姐,听说那东海方丈山上的武林弟子也要参加今年的摄心会,师姐还是三思而行。”
“正是因为这样,此次会后的宝器才能同时得到方丈山的高僧加持。摄心会诸长老坐镇,严禁死斗,这种机缘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
两名女子自这浴室的一处门内进来,话毕便听见两段入水的声音。少年刚至此地,还未从昏迷复苏的蒙昧中完全清醒,他紧张的趴在那假山上,透过山石的缝隙望去,只见是两名光头少女,此刻半裸着身子靠卧在了泉水之中。
“光头?”
少年一时神思恍惚,穿越这件事本身就莫名奇妙,而穿越到光头女生的浴室更是有些不着边际。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转身,只能继续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