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淑拱手笑道:“大唐第一诗人李太白,居然吃了人命官司被抓起来!我怎能不来看看!不过,你即便杀人,必定也是写诗讽刺给人活活气死,怎么会亲自动手呢!我特来营救。走吧,酒已备好,我到岳州后还未去洞庭湖游览过,今天跟你一同去,也是一桩美事。”
殷淑回首又道:“这位是陆灵,吴郡陆氏,排行十三。”
老者一拱手,哈哈大笑道:“惭愧惭愧,虽然我不至于惹上这人命官司,但是官司缠身是真的。幸亏关中大旱,圣上大赦,否则我如今恐怕已经在夜郎喽!走吧,喝个痛快,这一天一夜关在狱中,没有酒喝,饭食无味,可憋死我了!”。
随即三人一起走向渡口。
来之前殷淑已经告诉了陆灵这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传说高力士亲自给他脱靴他才肯在殿上赋诗。还说他不喜欢论资排辈,不论年龄一律手足相称,所以即使他的年岁比陆灵的父亲还要高,但是他一路仍称呼陆灵“陆十三”。
三人泛舟湖上,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秋天的骄阳依旧火辣辣的,三人坐在乌篷里,桌上摆着酒壶和几碟糕点。
“明篱也南下了。”殷淑还没有问命案的事情,而是急着先说了这件事,“明篱知道你出事,两年前离家向西去,想到长安为你申辩。可怜他才十二岁年纪,一路吃了不少苦。到了嵩山被我留下,我答应他营救你。他已经随我南下,现在就在宣州等你过去跟他团聚。”
老者隐隐有些泪光,叹道:“我半生流离,儿孙被我所累,这长孙竟然还如此挂念我。明日我便启程去宣州。他在何处?”
“他原在溧阳县,已故县令陆侃府上。明篱一直陪着陆侃的幼子九郎读书。不过我来岳州之前已经托人送信给他,让他到宣州等你。”
“什么?我的孙子,给一个小儿当伴读?”
殷淑不置可否的笑笑,随即正色道:“那个死者张思远,之前跟你起过冲突,他才名在外,你却说他写的是什么‘淫词艳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白哼笑道:“他也算有才名?如今这江南文风竟堕落至此?他样貌我不大记得了,但是那日他在岳阳楼上吟唱的新作我却还记的一字不差,我给你写来,你评评。”说完端走糕点,以手指蘸酒水在小桌上写了一首诗:
“红壁倩影乱抛簪,罗带轻分夜深旋,冰肌玉骨嵌红豆,低吟浅笑花中仙。”
殷淑看罢也笑着摇摇头,叹道:“太露骨了!”旁边的陆灵已经涨红了脸,起身出去到船板上站着去了。
李白笑道:“没冤枉了他吧。他还沾沾自喜呢!”
殷淑疑惑道:“他是已故宰相张九龄的侄孙。就算他写艳诗,也不能说明他为人不端。而且,他死前一天我曾见过他,他还大声呵斥‘共浴’是‘有辱斯文’。为何转眼就写这样的诗句?难不成是和哪位烟花女子牵扯上些关系?”
李白听他这么说,捋了捋花白胡须,吟唱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能写出如此诗句的人,就算只是个侄孙,也不至于作出这种肤浅的诗句。写艳诗的人也很多,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他写的东西,用词和意境都低俗不堪。真不知他这‘素有才名’是怎么来的!”
李白于赋诗上造诣极高,说是当世魁首也不为过。殷淑心知他所言有理,也不禁为张九龄感到惋惜,不过他心里更明白,就算是亲父子,性子尚有可能南辕北辙天差地别,何况只是叔公和侄孙。但张思远是浪得虚名还是真才实学都无关他该不该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弄清楚究竟是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见殷淑怅然若失,李白也不再继续批判张思远,转而问道:“你这么问,是想弄清楚是谁杀害的他吗?”
殷淑点点头,没有言语。
李白喝了一大口酒,又道:“命案我不懂,不过这首诗倒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能这样写的,大抵是风尘女子。那张思远吟唱这首诗的时候神色专注,并没有得意,羞愧,卖弄这样的神情。并且他穷尽溢美之词,写的绘声绘色,大约是对这个女子真的有情,弄不好还想替她赎身,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尚没想好如何跟家里交代。”李白低头想了片刻,又继续缓缓道:“并且我猜测,这个女子身上可能有一个红豆大小的红痣。两人既然随时可见面,这样诉说相思就有点无病呻吟了,所以那红豆,八成是这个意思。”
殷淑听他说这些,不免暗自无奈却好笑,心道:这世上,能用诗句分析出案情的大概也只有他了,真是个诗文痴人!但也正因为他的“痴”,才能在诗文极盛的当今,仍可登峰造极,一骑绝尘!
殷淑面上笑道:“太白兄在这诗上的造诣,说句大不敬的话,恐怕终唐一朝,也不会有人能够超越了。百年千年之后,王侯将相多如牛毛,而后人真正能够铭记的大唐,就是太白兄这样的人,和太白兄的诗!”
李白也放声大笑,尽管笑中分明带着苦涩,但是两人还是一饮而尽,好不痛快!
午后三人回到县里,吃过饭后殷淑竟然真的要安排李白离开了巴陵县,把“随时等待县衙传唤”早就忘在脑后。陆灵觉得不妥,但也没有当面说什么。
李白囊中羞涩,殷淑买了一头驴给他,本来打算送他到巴陵边界,但是李白突然想起一事,原来他还有一位老友不知他出事了,他须得先去辞行,第二天再走。殷淑也不多问,只是一抱拳,道:“哪日太白兄想来寻我,可到茅山去。千里江陵,有缘再聚!”
李白也牵着驴,笑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之后几人便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