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娘噗嗤笑了:“真还是小娃儿,节度使的赏赐也能随意给人?那都不是常见之物,你就收着罢!”笑完又扬眉道:“从此你只管大胆侍奉,要有争锋要强、偷使绊子的乐伎,我替你收拾她们。穿用不好,也来告诉我。”
薛涛听着笑了:“哪有什么不好。”
霄娘当面叫来两个小婢子,命她们每日抽空去听薛涛的差使,给她洒扫浣洗。
薛涛谢过,心内还念着和绛真的龃龉,想走又不好意思说。
霄娘看出来笑道:“中午天热,你去找绛真散散心罢。乐营也赏了东西,我已叫人送到你屋了,随你喜欢给哪个姊妹。晚上我叫人给你量体,裁新裙裳。方才琪奴亲自过来说,叫乐官不许为难你呢。”
薛涛不禁有些诧异,告辞回玉梨院。
正午满庭梨树绿荫合地,蝉声满耳,到处静悄悄的。绛真正在窗下拿块白罗帕子绣花,看见薛涛抬头莞尔一笑。
薛涛忙过去挨她坐下:“还生我气么?我道歉行吗?”
绛真含笑道:“不行。”薛涛便也笑了。
绛真深深看了她一会,微笑说:“从今往后,你要好生侍奉,以求多福,还要小心得恩招怨。”
薛涛昂首道:“我只做我自己,管别人怨不怨。”忽然想到什么,又笑了:“你等着。”
说完跑回自己房间,果见有两份赏赐,都整齐放在案上。她认真选了半天,从乐营所赐中挑了一支最细腻的羊脂玉搔头,又从韦皋的赏赐中拿了两枝雪管紫毫、两锭松烟贡墨,回到绛真房内。
绛真一看,先拿起雪管紫毫笔笑道:“用这个笔,你可要天天用功临帖才不暴殄天物。”又拿起一枚墨锭,馨香扑鼻,上面隐有龙纹,不禁笑道:“真是贡墨,里头掺着珍珠玉屑龙脑呢。听说要将生漆捣十万杵才能做成,泡水不坏,极耐用的。”
薛涛笑着说:“这些给你。”
绛真知道她的脾气,也就道谢珍重收了,又嘱咐她:“其余的花钗宝钿,也该散给众人些才好。”
薛涛随意点头,只顾问:“你听见我那首《咏蝉没有?连司空郎中都说好!”
不待绛真答话,凤鸣灼灼与几个乐伎来了。
凤鸣先扬声笑道:“就知道你在这儿,绛真敢是个狐媚子,把我们薛涛的魂都吸走了,就不舍得放她也和我们玩一玩!”
绛真微笑,大家说了些祝贺的话,一个叫玲珑的乐伎便弯腰凑近薛涛耳朵嘈切说:“你知道么?玉墨阿姊要走了。”
薛涛吃了一惊:“走?走去哪?”
大家都看她们,玲珑站直微笑甩着裙带答:“嫁人啊,她年纪太老,都二十一岁啦,迟早要离开玉梨院,再不嫁人可怎么办?听说嫁与一个绳伎。”
“绳伎?”薛涛脱口问。在她心中,绳伎好像不是真的人,他们满脸白粉,穿着滑稽鲜艳的衣裳,永远晃晃悠悠挂在绳子上,做些让人惊叫的动作。而玉墨阿姊,肌肤莹洁,举止优容矜雅,嫁给一个绳伎……
玲珑蹙眉吃吃笑了:“真的,一个绳伎,不过也算门当户对。玉墨是乐户,那人也是乐户,家里比她家还殷实些。你们别看玉墨平时挺傲气的,其实底下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全指着她。她阿耶是个老绳伎,现在摔伤了瘫在**。等嫁了人,她一年还要继续到乐营上三番值,好贴补母家呢。”玲珑自己是乐营某都知的女儿,自庆绝不会落到那等地步。
凤鸣朗声笑道:“听说她开始还不愿意,不愿意也是白不愿意。”她又看着薛涛笑说:“差使也越当越回去了,不但没得长官青眼,升个都知、教习之类,反而被新人挤在后头。反正已经没指望,不如嫁人,她还算聪明。”
薛涛只觉一阵惋惜,绛真忙安慰她:“玉墨阿姊是个老实人,安稳度日,也是福气。”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灼灼冷笑插嘴:“总算有个明白的。落了乐籍,顶好是做小妾,不然就配官奴,或者孤老穷病,死在乐营。玉墨还算有造化。”说完自起身走了。
玲珑不由冲她的背影气道:“不就长得好点,会跳几个舞吗?还不跟我一样,节度使认都不认得,嚣张什么!”
凤鸣笑道:“人家一向如此,你多担待吧。”
薛涛因玲珑昔日帮着玉墨挤兑自己,如今却又借玉墨的私事来与自己结交,心内不由厌恶,冷下脸说:“该睡午觉,我先走了。”
绛真使眼色叫她拿些小物来分给大家,她也作没看见,裙影一晃就不见了。
绛真忙煎茶款待众乐伎,但要贺的人都走了,再坐也尴尬无味,于是便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