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她的父亲根本不知道,杀死他亲女儿的,就是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养女。
后来索了他们性命的,还是她。
在陈松意所能反应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动了。
她松开了母亲的手,向院中的父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这一世的父母,都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人,在他们身上看不到那种命运的伟力。
但他们对儿女的恩情,哪怕是生死相隔之后短暂地体验到了一下,都让陈松意感到了如山之重。
来到父亲面前,她缓缓地下跪。
在战场上,她连死的时候都是站着死去的,可是在这个平凡衰老的父亲面前,她跪下了。
一片无声中,她代替了上辈子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只连累了他们一生的自己跪在父亲面前,向他深而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着泥地,陈松意深深地闭上了眼。
“女儿不孝,女儿……回来了。”
如果说上辈子最可惜的是她的兄长,那最难受的就是她的父亲。
当他看着妻儿的尸体,最终选择投缳自尽的时候,该是何等的绝望。
陈母抽泣着,不忍地别过头,不去看这一幕。
这一切明明不是女儿的错……
被换走的时候,她才刚刚出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这十六年来她在程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自责?
在她身后,风珉也在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少女跪伏在地上的时候,背脊显得更加纤弱,让人越发感觉到她加在自己身上的无形重负。
一路相处,风珉不时就会有这种感觉。
等到了她跟兄长相认,又再跟父母相认,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清晰。
同饮泣的陈夫人一样,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这么多对自己的苛责。
正在沉默中时,灶台上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抽泣,打破了院中沉凝的安静。
不只是风珉,连泪眼模糊的陈母跟流着泪的陈父都被这一声响亮的抽泣给吸引了目光。
只见灶台边,老胡一个大老爷们提着烧火棍,哭得涕泗横流。
风珉:“……”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向以硬汉形象来掩盖自己丰富感情的老胡说道:“眼睛、眼睛里进灰了!”
小莲踮起脚尖,伸手安慰地拍了拍老胡的背,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这个当初因为可怜自己,把自己买回来的老大哥。
被老胡这么一打岔,陈松意的心情也沉重不下去了。
她直起了身,看向面前的父亲,见他同哥哥一样,也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是女儿出生十六年以来,当父亲的第一次触碰到她。
陈父的手有些颤抖,轻轻地将她额头沾到的尘土拂去之后,才将她扶了起来:“好闺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陈父不局促了。
他被迎回了主屋,然后发现屋里除了自己的妻女以外,还有一个俊朗贵气的风公子。
在他由女儿陪着,了解她这个仗义送行的好友时,陈寄羽离开了家中。
他挽起了袖子,先是去院子后面自家的菜地熟练地摘了菜,然后又去村头,敲开了张屠户的门。
听陈家的秀才郎说要来买肉,傍大腰圆的张屠户忙点头让他进来。
屠户家的大女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到衣着朴素也难掩俊逸的陈寄羽,忙脸红地躲回了自己屋里。
“是寄羽啊。”张屠户的娘子端着一只大海碗从屋里出来,她正在吃饭,见丈夫去割肉,于是从屋里出来招呼陈寄羽,好奇地问道,“今天好像听见有马车去了你家,来客人了?”
“是,婶子。”
初夏的葡萄架下,年轻的士子一笑,眼睛里仿佛盛了一个星辰大海,“我妹妹回来了。”
张屠户的剔骨刀重重地斩在案板上,人也从窗户探出了头:“明珠?不是说被京城她亲生的父母接过去了吗?”
张娘子听到是陈明珠,就在大海碗后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这个陈明珠是有点邪性的,虽然看起来清纯无辜,如同柔弱的小白花,可村里但凡谁跟她有过节,触了她霉头的,回头都会各种倒霉。
什么洗衣服的时候摔河里啦,上山砍柴的时候被划破脸啦,还有最惨的那个,就是去镇上外祖家的时候遇上流氓,坏了名声,谈好的亲事都吹了,差点要上吊。
因此,她都让自己的女儿不要跟陈明珠来往。
陈家是好人,秀才郎也很有出息,从不因为读了书就看不起村里的屠夫货郎。
他只是运道不好,次次乡试都出意外,一旦他时来运转,就会一飞冲天,到时候他们陈家村也会出个举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