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在积水中经过，溅起一片水花。一个中年大妈站在候车亭里，随着她的嘴唇蠕动，几句脏话替她追了过去。

或许是觉得自己占理，又或许是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大妈的声音居然大到可以被开车人听见。那辆车在路边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晃晃悠悠的醉汉。

“你骂谁断子绝孙？”

“骂你怎么着！”

“我打你我！”

醉汉空甩了一下手臂，自己差点没磕到马路牙子上。这番窘态并没有让大妈感觉到舒心，她仍然对眼前人抱有警惕。

因为是个人都知道，看得见法律的时候，超人来了也得安稳趴着，可如果看不见法律，一个小孩都可以完成杀人的壮举。

眼前的男人被酒蒙了心，已经是一副看不见法律的模样了。

大妈顿时感觉自己置身荒海，法律高悬于天空，如太阳般耀眼，却又触不可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妈嘀咕着，俨然已经忘了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她把雨伞举过头顶，朝旁边冷眼旁观的男人骂了一句，接着离开了这里。

这个冷眼旁观的男人，就是江超。

此时的他一副昏沉的模样，分不清东西南北，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几号，自己又在哪里。

他只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出了零星的片段。

回忆中，他记得自己在滚石夜总会的门口蹲人，接着画面忽然一转，自己已经到了一家苍蝇馆子里。桌子上摆着三五个菜，到底是三个，还是五个，他记不清了。

一个朦胧的人拿着一壶酒，两个杯子走过来。

再接着江超眨了眨眼，眼皮一闭一开之间，他发现自己正待在一片铁皮底下，额头上还鼓着一个大包。外面到处都是警察。他的内心中自然而然地涌出一股恐惧。

他逃跑了。

看着眼前趴在路边，把马路牙子当枕头，呼呼大睡的醉汉，江超大概搞清楚了事情经过。

为什么追查他们，反而会被别人绑票？难道当时在现场的人不止有他们？

江超离开了候车亭，他没寻思找点东西挡雨，头顶上的雨已经快要转停，绵薄的细雨正好拿来清醒一下昏沉的脑袋。

这一清醒，江超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应该要做的，是报警，是寻求警方的保护。

工地那边，警方应该不是在找他。听他们的意思是，人已经抓到了，估计就是绑自己的那人。那人指定是犯了别的事，不然警察搜索的时候应该不会那么松散，他们肯定也要抓自己。而且杨文奇这个“同谋”应该也会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也就是说，剩下的两个人，秦腾和秦达极有可能随时因为这事找上门来。

他在路上走着，心越来越慌，大晚上的，零星几个路过的人怎么看怎么都可疑。

又过了两个路口，不知道是酒精，还是恐惧在发作，他的心脏越来越难受。正好前面有家店还亮着灯，江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口气钻了进去。

这是一家五金店，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叮铃叮铃”的响。江超看着这个用各种亮丽颜色拼凑起来，完全不讲美感，只讲鲜艳的风铃，一下子呆住了。

在铃声的脆响声中，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孩，正在静静地望着自己。

2

1995年12月的某一天。

高家庄里来了几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他们随身带着地图和尺子，挨家挨户询问情况，接着用尺子在外面丈量。

江超坐在胡同口，静静地看着。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风铃，上面有几只笨拙的纸鹤。

高勇叼着一根烟，脸上红扑扑的，他骑着一辆电动车，进胡同的时候差点没撞到江超。

“怎么不进屋呢？不是给你配了把钥匙吗？”

他上前搀扶起江超，又拍了拍他屁股上的灰尘，大概是喝酒骑车差点撞到人产生的愧疚，他比平日看起来更温柔。

“忘记带了。”江超任由对方拉扯，快到门口的时候赶忙把风铃送到高勇面前：“叔叔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