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3用难以言明的神情打断了江寒的话。

“江，江队，我更想听听你说一说自己。”3213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江寒没有拒绝，没有什么神采的瞳仁扩大了些。

“我……没有什么过去，没什么精彩的过去。从酆都出发，来到冷原上的这一年，我才刚刚过完自己22岁的生日而已。”

江寒莫名扬起嘴角。

“记事起，我就游荡在不尽冰原上了，直到老师将我从冰原上带回酆都去，我才开始认字读书，才被当作一个人。那时候的我与现在的你差不多大。”

“所以，3213……你会为在自己第一次的探索就遇上我，遇上这些本不该发生的蠢事后悔吗？”

3213拧起眉头，认真思考着，想自己见过，经历过，在身边发生过的一件件事，良久才迟疑的摇摇头。

感受到他的回应，江寒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我也不后悔。我并非信天命难违，只是你我作为人，生于这样的时代，有些使命没有人可以逃避，因为……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去做。或许是你，也或许是我。”

没有去在意3213脸上的迷茫与困惑，江寒微微咳了声，转移了话题：“闲聊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你要记住的。”

“第一，能力来源的问题。最好的解释是，你的能力直接来源于我。你只需要推到我身上，你们队长自然会为你编织后续的谎言；

第二，我的尸体。请你就地处理掉。将它推入岩浆中吧，那是它最好的归宿；

第三，我的刀。她的名字叫做岚。正常而言，你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有驱动她的能力，不过我相信她会在你有危险时保护好你；

第四，我的死讯。请尽快帮我传回酆城，这件事情对我尤其重要，我只能托付给你；

第五，提醒你的队友们。我的死，约克镇的毁灭，你们察觉到的异常是有关联的三件事情，切莫模糊三件事情之间的界限，以至于轻视对这三件事的区分，否则你们一定会被再次误导，付出超出你们想象的惨痛代价；

第六，与你关系最密切的一件。你现在获得了神恩——这代表着你可以提前想好自己的名字了。“

江寒身上的暮气越来越重了。她的手根本没能得到3213的温暖，只是自顾自地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变得更加冰凉。

不过她仍旧笑着，同时颇有俏皮感的冲3213眨了眨眼：“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姓江。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有机会来到酆城。你只需要说一句：‘我姓江，江寒的江。’在酆城的话那可能比你呼唤奇迹更加好使。“

3213没有被逗笑，只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中无力感与挫败感在翻腾。

他正在心中无数次的呼唤着奇迹，渴求着奇迹的发生。奇迹不回应。

“……江队，您能帮我起个名字吗？“3213的声音充斥颓丧。

他直到此时才恍然发觉现在的自己与过去其实也没有不同，同样弱小，同样无助，同样天真，同样幼稚。

江寒脸上出现了什么更柔和的情感，让3213熟悉又陌生：“帮你起个名字么……好啊。江宁，如何？“

江寒的手轻易从3213手中挣出，纤长的指扫过尘，写下了江宁两个字。

3213咀嚼着名字的读音，记忆着名字的写法，怅然与郁结都好像消磨了不少。3213勉强挤出一丝比胡烨的假笑更加难看的假笑：“……好。“

气氛于是蓦然沉闷了些，两个目前仍睁着眼，保持意识的人陷入短暂的静默。

毕竟其中一个还算刚刚睁眼，稚气未脱，他的生命依然很长；另一个虽然还睁着眼，可下次闭上后就不太可能再次睁开。

他们在生命的历程上差得太远了，隔上了一层厚障壁，难免无言。

“江宁。”

最终还是江寒又一次主动开口。她的手抚上了3213的脑袋。

3213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他害怕太大的动静会将江寒仅剩不多的生命力吓走。

“我最后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遥远的南方，有一种生物叫做大象。那是一种庞大的生物，当然，不会有史尔特尔那么夸张。

它们与人类一样，过着群居的生活。年幼的小象会得到族群中所有大象的保护，慢慢长大，长成同样可以保卫族群的大象。

可同时，也与人类一样的，它们的寿命是有限的。也许就那么几十个春，几十个秋，小象变成了大象，又变成了老象。

幼生的小象是未来，成年的大象是现在，可年迈的老象属于过去。

老象没有未来。不过老象的忧愁是短暂的。或许是某天，某一刻，某一秒，它听到了根源于灵魂的召唤，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停在何方。

那么模糊的灵感，就那样被老象捉住了。小象和大象都是捉不住的，没有老象老道的经验，谁也捉不住那道灵感。于是，就在……”

江寒终于感受到身边的少年的呼吸平稳了下来，因为抑制不住的疲惫陷入了沉眠中。

于是她笑得更柔和些，收回了手，继续讲述了下去：

“在一个繁星点点的夜里，它在寂寥中从酣睡的族人间起了身。

它愈发明确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但它自己知道，自己的征途还在远方。

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它静悄悄的，静悄悄地离开了。

我虽然无法决定生命的起点，无力改变生命的终结，可我依旧保持有生命的尊严，有权选择死亡到来的地点。老象大概是这么想的。”

“它的离群最终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世界不管离开了谁，始终照样运转。但它至少证明了……”

“它曾经来过——它体面地离开了。”

江寒挪动着身体，挪动到了冷阳的光芒可以照耀到的地方，褪去了身上的阴影。

她微微扬起头颅，聚不了焦的独眼迷蒙地对着仿佛在无穷远处高挂的绯红的太阳，笑了一下。

江寒最后向3213的方向歪了歪头，又重新将脑袋扭回来，直面冷阳，自语般喃喃：“3213，或许我应当在那时就告诉你。”

“没有一个人拥有拒绝神明的力量。”

“你或许从未想过，有没有这样的可能：神明将一个人类挑选做眷者，从来都不需要人类自己的同意呢？”

“这或许是更加合理的推测。你说……对不对，奇迹？”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江寒没有得到任何应答，不过她显然对奇迹的回应也从未抱有过期待。

或许她全盛时，奇迹没有不回应她的理由，但现在的她不过是残壳罢了，无权对神明指手画脚。

“太阳啊，太阳，星星怎么样？

我想念璀璨的星空，想念洁白的月亮。

正如你虔诚的信徒一般，想念金灿灿的阳光。

……”

江寒的嗓音如同涓涓细流，又如一首动听的歌，断断续续间吟诵着这不知何人创作的诗歌。

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了，江寒的声音传出了很远很远，穿过了神殿，在约克镇传响。

阳光不自觉柔和了很多，澄澄的红中透出一抹金黄。

……约克镇在血与火中，与江寒一同迎来了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