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县是一笔隐藏在太阳底下的烂账。
任谁来的都会头疼。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却不敢说。
因为这里面的水很深,深不见底的那种。
钟雍也不逼他开口,自顾自道:“这是因为我乌江县的富户好豪强太多了。”
“以翁家为首,高府、陈府,还有什么杨家,都是士绅大族。他们肆意兼并田地……”
“堂尊慎言!”李自言额头冷汗涔涔,连忙打断他。
“呵呵。李大哥不必惊慌,此地没有外人。”
钟雍指着张岳已经打开的堂屋,说道:“走,我带您进去看看。”
李自言抬头一看,黑底鎏金三个大字:税库房。
“堂尊这不合规矩。”李自言停下了脚步,任钟雍如何扯动他巍自不动。
“失田则无民,无民则亡国!”
钟雍不再拉他,反而朗声说道。
李自言一下愣在当场。
这句话是他曾在山南道当钱粮司主事的时候,写给山南道行台尚书令谏言书里面的一句。
彼时他刚入政坛,以优异的算术成绩,进入了山南道钱粮司,计算每年整个山南道的税收。
在那段时间里,他发现山南道的税收,自太宗年后便在逐年下降。
从刚开始白银三千万两,至先帝年间已经降到不足一千万两,今上登基之后,更是降到了不足八百万两。
他越算越心惊,越算越害怕。
亡国之日就在眼前,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秉承为国为民的忠心,向行台尚书令谏言一封。
原以为,行台尚书令会即刻命人调查。
可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纸贬谪令,期间竟然还有好多人同僚上书攻讦。
他意识到,不是尚书令不知道,而是整个山南道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
位卑言轻,他收拾行囊踏上了贬谪之路。
多年的蹉跎,早已将心中那股气给消磨殆尽。
此时,又闻得此言,他一下仿佛回到了那个为国为民的年轻岁月。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钟雍,一时竟然不知该出何言。
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位刚出仕不久的县令,与之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热血、忠诚,为国为民。
可是真的有用吗?
有用!
钟雍用坚毅的眼神告诉了他答案。
李自言还在犹豫。
他知道,只要踏进这扇房门,就等于踏上了与天下士绅为敌的不归路。
他踌躇了,退缩了。
以一己之力,撼动天穹!
或许真的可以。
他的眼眸渐渐亮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乌江县令,与自己一介白衣不同。
他不仅仅是一个乌江县令。
他还是大周柱石、节制天下兵马大元帅、大周右相的嫡子,甲辰科的状元郎!
或许不是他想要撼动这块牢固的顽石。
而是大元帅让他去撼动这块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