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得胜与闺女分开后,在相熟小太监的引领下,沿着熟悉的通往承乾宫的道路前行。
抵达承乾宫,他先向皇上请罪:“抱歉皇上,为等闺女一同出门,微臣来迟了。”
云初帝闻之,颇感惊奇:“你与你闺女一同出门?”夏爱卿平素极少提及妻女,儿子也是偶尔在自己提及太子皇子时,他才跟着说上几句。今日竟主动提及闺女?
夏得胜微笑着说道:“正是,太后娘娘召见她,我们父女俩在宫门口分开的。”
“太后娘娘召见她?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
云初帝倒也不在意,随口宽慰他两句,便拉着他一同下棋。
连下三局,夏得胜皆输。第一局坚持时间最长,后面两局,一局比一局输得迅速。
云初帝棋艺不佳,连赢三局,心情舒畅,当下颇为得意地评价夏得胜:“爱卿啊,你这棋艺有待提升啊。”
夏得胜不服气地说道:“皇上,您这话微臣不服。微臣棋艺不差。微臣下棋多年,研读诸多棋谱,水平摆在那里,怎能差得了?
仿佛为了证明这点,他又补充道:“以往和皇上下棋,我们皆是有来有回的啊,皇上您忘了?”
皇上喝着茶,笑了,指着尚未收拾的残局:“喏,连输三把,还嘴硬?”
“那是我分心了!”
夏得胜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暗自翻白眼,皇上这臭棋篓子也就欺负他这种老实人了。
他可是知晓的,皇上下棋赢了许多大臣,都是别人故意让着。偏偏皇上还能瞧出臣子放水,可不就不高兴了嘛。
皇上就喜欢逮着他这种棋艺不精的人虐。他曾和闺女下棋,闺女听闻他吹牛说和皇上下棋偶尔能赢时,大为惊讶,直说他们的对弈纯粹是菜鸟互啄。
许是云初帝心情愉悦,也纵容夏得胜这位老臣耍赖:“那行,说说你为何分心了?”
夏得胜闻言,情绪瞬间低落:“今日是小女首次独自入宫,微臣担忧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娘娘。”
云初帝吩咐:“方圆,你派个人去长乐宫瞧瞧,稍后回来禀报。”他这位爱卿接连提及女儿,看来是真的忧心。
“是。”方圆一边往外走,一边心想这夏御史真是深得皇上重视,接着便吩咐自己最器重的小徒弟亲自前往长乐宫。
云初帝笑着问他:“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微臣谢过皇上体恤。”
“还要再来一局吗?朕给你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夏得胜摇头,又摆摆手:“改天改天,微臣回去练上两日再来与皇上下棋,届时必定一雪前耻!”
“哈哈哈。”云初帝大笑,“行,那朕就等着了。”
夏得胜哀怨地看着他,皇上您这般大笑,是不是觉得臣回去后无论怎么练都赢不了您?
云初帝止住笑,指着边上桌子上叠放着的盒子说道:“行了,那些东西是给你的赏赐,你去瞧瞧喜不喜欢?”
夏得胜看了一眼,而后艰难地移开视线:“皇上,臣有话要说。”
夏得胜这与以往不同的反应令云初帝挑眉:“有何话,直说便是。”
夏得胜当即跪下,表忠心之语说了一长串。
对皇上而言,夏得胜这位自己亲自提拔重用的臣子前来表忠心,颇为受用。
然而当他听到夏得胜说往后无论立多少功、攒多少资历,都不想晋升时,云初帝先是意外,接着身为皇帝那多疑且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
皇上阴谋论起来,总有刁民想害朕!
云初帝眼睛微微眯起:“爱卿为何有此想法?”
难道是?“听闻你前几日回家,在门口遭人袭击了?”怕了?胆子如此之小?
夏得胜不甚在意地说道:“嗐,就是看臣不顺眼的一些小混混给臣砸臭鸡蛋呢,这算啥袭击啊。”
“至于皇上您问微臣为何有那般念头,实话说,有这想法乃是近一年之事。”
“微臣如今是正五品御史,微臣觉得已然位高,甚是知足。在微臣老家,此乃大官了,用老家的话说,这已然是老家祖坟冒青烟了。”说到此处,夏得胜不禁挺了挺胸。
云初帝失笑,正五品承史算何大官,在长安街上,一块青砖砸去,怕是能砸中好几个官员。
“微臣始终铭记,微臣身处微末之时,是皇上慧眼识珠,力排众议,将臣提拔至御史台听用。若无皇上,臣或许早已被人算计回老家,不知在哪块地头做田舍郎呢?”说着,夏得胜偷觑了云初帝一眼,云初帝示意他继续说。
夏得胜小声地道:“这两年目睹朝堂诸事,微臣有些惧怕了。”
“怕什么?”
“微臣怕再晋升,位高权重,地位转变,会让微臣不知哪天便失了本心,做出伤害皇上之事。最为重要的是,微臣喜爱如今承史这一官职,因其他事务臣亦做不好。”
“你啊你……”云初帝伸出手虚空地点了点,这位夏爱卿,说话就是实在,他方才那句,换作他人,会将‘最为重要的是’这几个字置于前一句,以表对皇帝的赤诚忠心。
此时,君臣二人皆未言语。
云初帝微眯着眼,审视着这位臣子。
夏得胜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云初帝打量,心中却无太多紧张。
此种局面,他曾与闺女分析过,无论云初帝作何考量,他皆无危险。
他这位爱卿缺点不少,耿直、小心眼、受不得气,优点亦有,极为擅长弹劾构陷他人罪名,懂得感恩,最为重要的是无论替他这位皇帝背负多少骂名,皆毫无怨言。现今又多了一个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