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城南到城郊龙门有十来里地的路程,快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三人午时在南城长夏门见面,这样可避开香客并在伊水东岸的香山寺尝一餐素斋。
午时河畔多是返回的香客,三人牵马徐行,香山寺赭红的寺顶从前方满山新绿之中探出。
寺院门前以白牡丹迎客,庭院之内则有两簇魏紫盎然生长。小沙弥牵走了马,前院待客的僧人双手合十向几人行礼,让他们稍作等待。
住持年纪中等,施施然来招待,大手虚抬,含笑请人进殿。
殿内一座金面大佛慈眉善目高坐,信徒跪于蒲团,低头虔诚地将三柱香插进香炉。朱华和万知都正对佛像简单拜了三拜,袁成复侧身站在一旁,仍然拿着扇子轻轻摇晃。
“袁施主,没想到此时见到你,月前大公子来此进香还提起你,说给你传的信都没有回复,担忧你路上不顺利。”
“大哥还是爱操心。”袁成复无奈笑笑,合上扇子,“我这么大个人,又认识了朋友,能有什么事?”
“贫僧正是这样劝导,各人各有机缘,不必对今后过多忧虑,忧虑太多只会伤了自己的身体。”
关乎兄长身体,袁成复正色起来,“明慧大师,那他现在身体可好?”
“身上担子太重,忧思不减,只靠药物调理,身体难有好转。若是能停下操劳,多延续五年不是不可。”
“五年……”袁成复一时无话,“命中如此,等了这么多年,他哪里甘愿放下。”
明慧笑起来,捋捋胡子,“袁施主虽然不信佛,倒是看得最明白。”
同行两位施主已前后参观回来,有旁人在不便再多谈。素斋已备好,袁成复熟门熟路,就由他自行领同伴去用餐。
鉴于现下三人皆不富裕,袁成复只交代做了四五样招牌菜,冷盘、热菜、热汤兼顾。北地饭菜以面食、豆制品为主,花开季节又多以花瓣辅以菜品色彩,也借几分牡丹花的清热药性,清淡而鲜香。
饭后袁成复细心询问朱华可要小憩,三人便在寺院中又歇了半个时辰,才起身过桥游览东岸的佛窟。
登桥远望,水面波光粼粼,一道河湾里生着大片的青青芦苇,白鹭扑着翅膀落在河滩上。
从上游飘下一条小船,船头站着人,一身白衣,右手持剑。船行在河道中央并不靠岸,离桥渐近,白衣剑客足尖轻踏船板,便飘然跃上了岸。而船在船夫脚下仍稳稳前行,不见丝毫晃动。
再看香山寺,明慧大师也疾步走下寺前台阶,迎至岸边,手中拎一食盒。
“想不到‘鹊仙人’也会光临本寺。”
“明慧大师客气,龙门有妙事,我和老乔自然会来凑凑热闹。”白衣剑客接过食盒,微微低头答谢,“想来近日龙门往来高手众多。”
“盗圣的身手谁不想亲眼一见,去不了皇宫,龙门还是可以随意走动的。”明慧嘴角始终含笑,“已有‘轻风叶’、‘小铁拐’来过。”
“大师可见过安雨生?”
“妙手神医年前在寺内小住过几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西北,寻‘夏草红’。”
白衣人便举剑示意告辞,侧了身,看出是女人。明慧回以祝颂,“望乔施主早日来寺中下棋。”
岸边两人声音洪亮,说话并无遮掩,朱华几人在桥上听得一清二楚,万知估计她对方才提及几人均不甚了解,主动讲解。
鹊仙人和丈夫老乔二人合称“鹊桥仙”,一对神仙眷侣常年生活水上,妻子一柄碧水剑温柔中暗藏杀机,丈夫一根撑船竹竿棍法诡谲。
老乔十年前因与金国高手冲突毁了面容,二人从此在江湖便少有消息,专注寻医问药。妙手神医安雨生开了药方,其中不乏几味珍贵药材,其中一味“夏草红”乃是止血镇痛的神药,却生于金国境内,难以采摘且不易保存,成品药粉又多上贡国主,民间流出少有,所以“鹊桥仙”至今仍未集齐修容的药材。
“这么看我的玉环是必然要送给盗圣做礼物了。”袁成复目送鹊仙人提着食盒,岸边几起几落便追上小船,虽然叹息,嘴角却还是笑容。
朱华转眼明白了他的意思,空空儿难得有了行迹,鹊仙人又在此时现身,想必是因“夏草红”有求于他。而鹊仙人轻功极其了得,恐怕会助空空儿一臂之力以赢得赌局。
她抿了抿嘴,视线从河面收回,率先下了桥去观佛,“静观其变吧。”
身后袁成复和万知相视一笑。
西岸观佛一般由北至南,各朝各代依山开凿的佛窟大大小小百余座,窟内佛像数量、形制各不相同,又有各家书法大师的石碑篆刻点缀其中。袁成复虽对佛教不感兴趣,但介绍起几座代表性的洞窟寺庙,朝代、风格、典故仍是娓娓道来。
见不少僧人在洞窟内忙碌,便轮到万知调侃,说当今皇室对佛教多有尊崇,各地不少寺庙都得以修缮或者重建。
走至奉先寺,先入眼十二位披红色袈裟围坐诵经的高僧,再以一排盛开的“洛阳红”牡丹为界,抬头看,西斜的阳光正好给几与山同高的大佛镀了金,大佛低眉俯视众人,慈祥地微笑不能不让人心头一震。
朱华双手合十对着大佛敬意一拜,从上到下打量起大佛。
明珠再大,顶多一颗鹅卵石的大小,而搭在膝上的佛手目测长达几尺,明珠如何嵌入其中,恐怕只有攀上大佛才能知晓。高度不是问题,轻功水平中上均可飞至,只是九尊佛像之前地带空旷,十二高僧打坐两天仍稳如磐石,她根本想象不出空空儿要如何不被人发现。
天光渐暗,行者在石窟的洞口阶前摆好红烛,周边村庄的村民手提肩扛带着各种小物件前来售卖,不同于白日游人多来拜佛听经,夜间来者大多身负武功。
几人回香山寺吃了素面出来,朱华和万知走在前头,听万知说那十二高僧来自十二州,领头之人是洛阳白马寺的高僧,和香山寺的明慧大师同出一脉,其他则来自如荆州当阳县玉泉寺、台州天台县国清寺、凉州姑臧县的罗什寺等宝刹。
“可惜敦煌不在我手,西北佛学缺活水灌溉,已是有衰微之势了。”
“是了,听我娘说,那罗什寺的师父们以前常到各县讲经,现在越来越少了。”
袁成复渐渐落在后面,朱华发觉后要返回去找,却被万知拉着继续走,说人丢不了,到大佛前等着便是。
这人却是在河边一简单支起的花灯摊子前蹲着,瞧扎灯。城郊的灯虽然没有城内精致,却胜在样式平易生动,且邻近佛寺,就多带了佛像经文。扎灯的手很巧,可惜不会写字。
他相中了一只小老虎灯,算得朱华恰好属虎,就打算要下来。要价五文,偏贵,他也不讲价,跟人谈帮写四个灯笼的经文,换只花灯。
他一边写,摊主一边卖,还都卖了出去。写完字,他又拿支新笔蘸了朱砂,在小老虎的背上添了朵小小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