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青云帮帮主。
一把鸣凤剑斜挎腰侧,两支錾花云兽簪左右斜挑,将长发松松绾起。那发如泼墨,好些没挽住的在肩背随意披散,耳后是缠髻飞落的两条流水璎珞。
他是舒月岚。
白芙望着眼前的男人,眉目如林月清俊,容色远若海山飘渺,他是当年扬州的武魁,一剑压群雄,风采曾教天下狂。
“舒、月岚?”她张张口,声音沙哑,喉咙十分难受。
舒月岚伸出手指勾住她下颔,指尖用力搓动,缓缓撕下一张薄皮面具。他微笑着,面具下的脸白皙清秀,配着一双流光溢动的眼珠,还是有些动人的。
“你是谁?”倒入红玉榻,他再问。
她咳了两声,乖乖答了他,“白芙。”
罗公子给她的假身份已被揭穿,她也不必装模作样,何况此时处境不利,适度的配合可以避免惹怒敌人,招来无谓的伤害。
“白芙?”舒月岚也不见什么表情,在他听来这两个字不过是江河里的小鱼虾,还未窜出名气。他当然不认识她。“你混进凤翔山庄,是何目的?”
白芙转了下眼珠,四周环境大致看清。
这儿是个花厅,香风红罗,厅顶吊着十数盏六菱花灯,光芒流转间,底下玉屏画橱,香珠琼饰,映出千般绮丽。她却被扔在冰凉的地板上,仅靠一双眼领略风情。
厅内另有两人。站在下首的锦衣人有过一面之缘,是美人蕉径上匆匆打招呼的人。还有一个美艳女子坐在舒月岚膝边,百花罗裙剪水衫,浅笑娇夭,正使着无骨春葱指,轻轻揉捏舒大帮主的双腿。
她转开眼,见一片窗户半掩半开,窗纱上花影摇曳,重重叠叠。有夜风吹入,送来飘飘渺渺的香味。那是迷香阵中的花香。看来这儿就是绮云楼了。
灯光窗影,此时不知何时。她记挂起小肆,想起他此时正在那个罗公子手中,心头一阵冰凉,又是一阵焦躁,一时忘了阶下囚之境,脱口就道:“舒月岚,把九回丹给我。”话一出口,已乖觉语气太过强硬,舒大帮主可能要翻脸。
舒月岚却只是调了个舒适的躺姿,有意无意地把眼瞥向一边。
“秋菊丫头……白芙,”锦衣人蹲到她跟前,满脸温柔亲切笑容,说出的话也十分和气,“有个笨小偷跑我家来,不小心被逮住了,小偷忽然摇身变成强盗,明目张胆问我要珠宝,你说我给他好还是不给他好?”
“给他,你活。”白芙眨眨眼,忍下一句“不给,你死”。
“这是为何?”笑容依然温和,但眼神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敢做强盗,就有本钱。”骨子里带来的傲气,这句真的忍不住。
锦衣人给她个惊诧的笑意,不再说话,慢慢踱回一旁去。
“你为何要九回丹?”舒月岚随意地问,仿佛明白她所谓的本钱指什么,又仿佛心不在焉。身边美人侍候得正舒服,他眼都要眯起来了。
白芙想起因由,五月初五龙舟相竞,血溅秦淮河,当晚行凶者被人灭门,她却因寻人恰恰追至金沙帮,一片大火中早瞧出端倪。也因此相信罗公子所言,那场仇杀本是青云帮与天赐府的较量,小肆不过无辜池鱼。
抿了抿唇,白芙心中泛苦。这飞来横祸说到底要算在青云帮头上,如今失手被擒,人在俎上,不得不忍气吞声,情知哀求几句更显哀兵之良策,但心内呕得要死,一时如何折得下铮铮梁骨?
舒月岚舒口气,轻轻地吐出一句:“不说也罢。”
“解毒,解你毒箭上的鬼抽丝。”她却说了,一边催紧濯水内息,希望早一点消解那该死的软筋散。
舒月岚侧过脸,似笑非笑,一双眼弯弯望过来,看她的眼神十分怪异。好一会白芙才听他喃喃:“凤烟凤烟!”只见他揽过膝边美人,轻轻往她额上弹了一指,“枉你生得貌美如仙,竟是个草包!这等愚蠢的小贼捉来何趣,累你家帮主十万火急赶回庄里!快说,是不是你想的馊主意,诳我回来陪你?”
凤烟娇滴滴地笑,“帮主回来就好,还管什么主意呢?”
白芙气往上冒,若非敌强我弱,真想抽他两耳光。想了想,她放低姿态,“舒帮主,你给我解药,我随你处置。”
或许,解药并不是九回丹?她冒出这个想法,暗中咬牙。
当年神农架百善君医名满天下,他一生救人无数,炼丹无数,唯一制出来的毒药就是鬼抽丝。而那传说中的圣药九回丹,更是他凝十年心血所炼,天下只有两颗,因此她才会轻易相信,它可以解奇毒鬼抽丝。
舒月岚玩着美人花鬓,似是对她失去了兴致。
白芙心微微乱了,又或者,小肆中的压根不是鬼抽丝?
“舒帮主——”
才开口就见他捏下美人鬓上花珠,闪电打来,肩井、风池、哑门、中枢好几处要穴俱被封,莫说动弹,连出声都不能了。白芙一阵气怒,耳间听得他清淡的声音飘来,仿佛纶音动人,说出的话却似一道晴天霹雳,“牧风啊,那两位贵客不是要女人么?就让她去侍寝吧。”
锦衣人微微一愕,嫌弃地道:“这等姿色?”
“他们也就配这姿色。”
如何听不懂两人话里之意,白芙脑中空茫了一瞬,岂料到这等龌龊的勾当?
锦衣人望她一眼,忽然又笑起来,“帮主说好就好。”轻轻一击掌,两个守卫转进门来,听他吩咐:“把她送到廖大人、张大人那去。”
舒月岚!白芙在心里暴叫,一片愤怒烧得眼前发昏。她睁大眼,死死瞪着红玉榻上邈若云仙的人。那人拥着美人,慢慢将一双清冷的眸子对过来,那眸里,神色越来越冷冽,最后就像两片擎天的冰仞,看着她被人一左一右拖往楼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