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清水镇,已完全看不到当年那场大战一丝一毫的痕迹,像大荒其他地方一样,街市上人潮涌动,老百姓安居乐业,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看得小夭既欣慰又心酸。
循依稀熟悉的街道走着,那个叫双喜堂饭庄的地方,应该就是原来的回春堂。药田没有了,变成饭庄的后厨,去西河的小路也堵上了,变成饭庄的厨具仓库。小夭叹息着想,回春堂和老木麻子串子一样,以后只能活在自己记忆里了。
小夭看向隔壁小院,眼前一亮,木门竹栅,大差不差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门上落锁,锁上积灰,看样子是空置许久了。
小夭看着那扇门说:“我想租这个院子,开医馆。”
璟温和地说:“好,我们先吃饭,再去问问房东是谁。”
坐在双喜堂二楼靠窗的位子,小夭吃得心不在焉。苗圃匆匆吃完,就去打听隔壁小院的情况了。
左耳像往常一样,不在小夭视线里。小夭知道,自己肯定在他视线里。
她常常怀疑,左耳,是那个人留给自己的念想吗?就像过去一百年里,她每遇到大灾难大危险,那个人总会及时出现,哪怕隔山跨海、相距万里!
店小二续茶来,小夭没话找话地问,为什么叫双喜堂?
店小二干脆应答:“原本打算叫欢喜堂来着!开张那天,老板娘生了个儿子,老板一高兴,就临时改成双喜堂了!”
“生了个儿子!”小夭喃喃重复,看向璟,璟正低头饮茶。
小夭说:“璟……清水镇不比别的地方,我们都起个新名字吧!”
“你是想让我叫回叶十七?”
“我早已不是玟小六,还要叶十七做什么?”
“那,我叫什么?”
“宝柱!”
或许这名字跟璟实在不搭调,璟忍不住笑起来。
璟素来行止有度,悲喜不显,只在小夭面前稍微情绪外露。但像现在,笑得如此眉眼舒展,连小夭也少见。
小夭冷不防问:“你是谁?”
璟笑意浓烈:“我是宝柱!”
小夭紧盯着璟,像不认识一样。可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毫无伪饰,噙着笑意,一如往常。
璟斟了一杯茶递过来,笑着说:“我除了是你的夫君,还能是谁?”
小夭转头窗外,看长街上熙来攘往,怅然地说:“当年,相柳第一次假扮防风邶时,直觉就告诉我,他是相柳!”
“那你,是第一时间就识破了相柳?你是一直把他当成相柳来交往的?”
小夭摇头:“虽然直觉告诉我,他就是相柳,但是,他演的太好了!”
璟没有回答,只盯着小夭。
小夭说:“当年听闻相柳死讯,我心乱如麻,毕竟我们……我和他相识百年!有一件事,这一年来,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几天突然就想通了!”
“想通什么事?”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相柳这个人!防风邶是他的一个分身,相柳是他另一个分身。”
“小夭,你在怀疑什么?不管他是不是传说中的九副面孔八十一个分身,蓐收大人的战报不会假,万箭穿心,尸骨化作毒水……我们也去看过了,整个岛上寸草不生!”璟最后总结性地用肯定的语气强调,“不管你跟他交情几何,相柳已经死了!”
小夭盯着璟问:“你是希望他死?还是觉得,他必须死?”
璟没有回答,只是担忧地盯着小夭。
小夭忽然话锋一转:“当年我和丰隆大婚,你找相柳抢亲,你凭什么相信,他一定会同意?”
璟喝了一口茶,真诚地说:“我和他做过几百年的生意,我找他只是谈生意。我知道义军粮草马上难以为继,若他同意抢亲,我就提供粮草钱。我不是相信他一定会帮我抢亲,我是赌他不会眼看着义军饿死。”
“结果他只要了37年的粮草!”
“如果他要的再多,我也会给!”
“那如果他不要钱,而是要涂山氏改变立场,比如公开支持义军,你也同意吗?”
璟低头想了想,轻轻问:“如果你跟相柳说,让他只做防风邶,他会同意吗?
小夭眉头一挑:“他本来可以只做相柳的,可他又做了防风邶!”
璟笑笑:“认识你之前,防风邶逍遥自在活了几百年;认识你之后没多久,抢个亲就死了!”
小夭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墩,怒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打着谈生意的名号,要了一个人的命!”
小夭拂袖下楼。璟过一会才起身,看到左耳跟上了小夭,自己就只远远跟着。
左耳问小夭:“你很想念相柳?”
小夭没回答,只放眼四顾。清水镇虽然比之前繁荣了许多,主要街道的走向,还跟原来一样。
就在这条街上,老木被阿念的婢女海棠羞辱;还是在这条街上,轩带人挑着50担酒,浩浩荡荡来给老木陪罪;
在这里,麻子串子相继娶上了媳妇;也是在这里,她在下雪的傍晚,冒冒失失去找轩喝酒。
相柳,也需经过这条街,来到回春堂,给她送贺礼,睡她榻上疗伤,一次次来看望她。
还有回春堂后院的西河,可以顺流游到葫芦湖,也可以在那里遇见衣发胜雪的相柳,御毛球而来……
如果街道有记忆,存了那么多故人故事,应该比石先生讲得更加绘声绘色吧!
小夭忽然说:“义军的营寨,不知如今是什么样!”
璟不知何时跟上来,搭话说:“苗圃问清楚了,那院子多年无人居住,正在待租。”
小夭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新家了!”
璟和左耳都微笑看着小夭,小夭刚才莫名而起的怒气,瞬间阴霾尽散。
院里屋里,没啥变化,只是如今这屋里,陪伴榻几凳灶的,没有故人,只有尘灰和霉味。
据苗圃打听,这院子先前有人长租了八十年。前几年租期到时,房东父子已经去世。幸亏苗圃去问,房东孙子也是查帐簿,才知产业里还有这所院子。在苗圃一番讨价还价下,连租两年,免半年租金。
苗圃得意邀功:“所以算起来,我们的租金比左邻右舍都便宜!”
小夭却想,为什么恰好是八十年?九个脑袋果然能掐会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