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声隐隐听闻,裘千仞如惊弓之鸟,面色惊惶。
尹志平道,“那两只恶鸟霸道得紧,胆敢伤人。”
裘千仞喃喃道,“想不到昔日铁掌峰上,掏了它窝里区区两只鸟蛋,居然如此记恨不忘,心胸忒也扁窄。”
尹志平问道,“什么?”
裘千仞忽的恼了,道,“两只傻鸟怎地认定是我?天下面目相似的何止千百,万一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呢?”
尹志平点头道,“定是它们认错了。”
裘千仞拍拍尹志平肩头,道,“小道士很好,救我性命,必当有报。”
尹志平寻思,这老前辈武功恁地了得,怎么落到如此田地?这是他的伤心事,我若贸然打听,他必难过,还是不问的好。
裘千仞笑道,“你这小道士宅心仁厚,不坏不坏。你是谁的门下,又怎生到此?”
“弟子尹志平,是长春子丘道长的门徒,奉罚在思过崖面壁。”
“那你我是邻居喽?你面壁多久了?”
“快两年了。”
“丘处机那老道暴躁得紧,你定是大受冤屈。他为什么罚你?”
“弟子不敢闻师之过。弟子因不敬师尊,失手触犯清净散人威严,被罚思过。”
“你伤了她?”
“那倒没有。弟子当时看别人舞剑入迷,情不自禁学招,一个不慎,递到清净散人咽喉。”
裘千仞吃了一惊,道,“你剑刺她咽喉?那可不是玩的。”
“好在当时弟子手中不是剑,是个破笤帚。”
裘千仞却似不觉好笑,忽的眼神茫然,没头没脑问道,“小道士,你怕不怕高?”
尹志平道,“不很怕罢?老前辈何出此问?”
裘千仞脸现惊骇,缩作一团,望向尹志平身后,叫道,“因为你就要上天了!”
尹志平尚未会意,一团黑影已拖长在地,无声无息罩住二人头脸。一只巨雕飞掠而下,正伸出铁爪,抓向尹志平后背。危急之中,尹志平只来得及使出飘风落叶式的半招,两脚一点斜斜窜起,人已至半空,堪堪避过那致命一抓。
还未等他落地,忽觉两腿一紧,铁箍一般挣扎不出,身子一轻,竟然离地飞起。
裘千仞望了那雕高飞,喃喃道,“适才那两只小的,原来是叫家长去了。”看那巨雕体型,几有两个白雕大小,翅膀展开怕没二丈?如此巨大,就是条蛮牛也要吃它抓上天去,何况是这小道士?
尹志平早被那巨雕在高空抛来接去,弄得头晕目眩。先时还怕,后来吃它摆布得难过,不禁恨极,叫道,“你这老贼黑吃黑!”
雕道,“哈!”
“你这带翅膀的老猫,还是去捉老鼠的好。”
“哈哈!”
“就你牙白?”
“哈哈哈!”
那雕如抡风车,在空中接连翻转,左转右转正转反转,也不知抡了几十上百圈,估摸差不多该抡晕了,抓住尹志平小腿,俯冲而下,狠狠撞向崖边岩石。岂料尹志平一个翻身,险险避过,叫道,“也该我哈哈了罢!”
他乘翻身之势平仰,两臂伸展,在巨雕两个翅膀根下轻轻一挠,心想这该是你胳肢窝了罢?求你笑一笑,松松脚,你不笑我就死给你看。
那两只铁爪却抓得更紧了,尹志平痛得大叫。
巨雕挥动翅膀高高飞起,穿云破雾。尹志平看向地面,忽发奇想,不知那两柄小小拂尘此刻何处?那雕飞到极高处,这才两爪一松,显是让他摔到地面,自行解体。尹志平道声惭愧,心想九死一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你既松开,我自不能再给你抓住。
尹志平急收双足,翻转向上,夹住巨雕脚爪根部肉厚处,尽力一蹬,身体前窜,窜到脖颈以下,两臂环抱了死死不放。那雕身尽覆羽毛,甚是光滑。尹志平一身冷汗,暗道若不是练了那万年玄冰式,今番只怕早已没命。
那雕被他箍住脖颈,呼吸不得,拼命挣扎,一人一雕如石坠地。地面如飞,扑面而至。尹志平略松双臂,巨雕得了气,奋力扑动双翅,重返空中。尹志平不容它缓过来,双臂又紧,那雕呼吸不得,再次坠落。如此反复几次,巨雕纵然神骏,也吃他摆布得疲惫不堪。
终于长唳一声,不再挣扎。尹志平见它忽然温顺,知是服输,翻身骑上雕背。飞了一阵,渐渐配合默契,拍它右背便转右,拍左转左,足踢肚腹是下降,掌拍头颈是上升。一人一雕飞了一阵,尹志平指挥它渐渐降落,在裘千仞上方盘旋两圈,轻轻落地。
裘千仞早看得呆了,喃喃道,“这呆鸟,怎的忽然不济了?”
尹志平下了雕背,搂住脖子跟它亲热一回,道,“雕兄,回家吃饭罢!”
那巨雕翻翻白眼,呕出一口酸水,悻悻而去。
尹志平目送它飞走,问道,“不知它呕吐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裘千仞道,“那还不简单?它意思是,我呸!”
尹志平点头,道,“也有些道理。”
裘千仞道,“小道士你祸事到了,快烧高香罢。你知道这大雕的主人是谁么?”
“它还有主人?”
“那当然。小雕有家长,大雕有主人嘛。此等大雕世所罕见,据我所知,只有黑木崖才养的下。你等着它去搬救兵罢。”
尹志平惊道,“黑木崖?”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反正你没救了。”裘千仞呵呵笑道,“刚才你很好,讲笑话给我听。我也给你讲一个。我讲一个王重阳的笑话。你看我今日落魄,却不见他五十寿诞那天一败涂地,栽在我手下?”
“弟子当时因冒犯师尊,为丘道长击倒晕去,故不曾得见,事后就来在这里,也无人跟我说起,是以不知。”
裘千仞冷笑道,“嘿嘿,这是全真派的丑闻,自然不想传扬。他们关我在此,便是想封杀此事。这口窝囊气我憋了两年,今日倒要说出来,好教他们知道我裘某天大铁嘴,小小终南山怎堵的住?”
尹志平听了,又觉好笑又觉可怜,不禁叹气。
裘千仞点点头,道,“你我同病相怜、同舟共济,我自当说与你听。那日我在重阳宫祖师堂门槛出丑,原本是个计策,要赚王重阳上当,以为我年老力衰,不中用了。”
尹志平搔搔头,恍然大悟。
裘千仞得意笑道,“那一跤我在铁掌峰演练了数十遍,本已跌得十分纯熟,偏巧过门槛时一个小道童凑趣冲撞,帮忙的紧,更加天衣无缝,轻易骗过全真派上下,谁也没瞧出破绽。”
尹志平暗暗咋舌,心想自己就是当初那个闯祸道童,原来他没认出。
“全真七子看承得我如同江湖老狗,学不了新把戏。”裘千仞冷笑道,“他们越鄙视,我就越得意,更加装痴乔癫,要教他们愈加不防。
“时机到来,我假作祝寿,提议要和他们玩一玩。他们一来迁就我年老,二来众目睽睽,也不得不卖面子。我便站出三丈开外,同他们抛接酒缸,大伙作耍助兴。
“我抛接一次便上前一步,徐徐近前,也要教他们不备。全真七子各显神通,周伯通更是大玩花样,与酒缸相对飞身而过,上蹿下跳。
“就是这里了。我拿个桩子立定,金刚捣杵站住,五趾箕张趾下生根,收集地力直达两脚,上聚丹田引拨龙脊,骨节层层错动,暴喝一声去,倏发双掌,身如鞭梢甩动,酒缸平平送出。
“那酒缸直取王重阳。全真七子抢上阻拦,我却不退反进,纵身跃前,左掌从右掌底穿出,齐按酒缸之右,于风雷去势中加以捻转,全真七子不识,齐齐伸手挡格,酒缸斜飞,撞向周伯通。
“可笑那周伯通还不识厉害,大叫好玩,一个倒翻筋斗,手按缸口竖起蜻蜓来。岂料缸中忽的伸出一手,一把牢牢拽住,周伯通啊也一声倏忽不见。黑影一晃,我裘千仞自缸中窜出,横空出世!”
尹志平大吃一惊,道,“怎的又有一个你?”
裘千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那个裘千仞自然是我的分身。”
“难道你会使法术?”
“嘿嘿,当时人人都是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我们哥俩趁他们心神混乱,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这一招十拿十稳,从未失手过。
“我们哥俩两边合围,把那缸上下只一掀,登时倒置落地,我俩使个二鬼拍门,并肩坐上,周伯通就压在缸里了。那缸内里中空,缸口有隔板,只缸口有酒。好笑周伯通还不老实,在底下顶得缸起,我们哥俩便运起气来,使出千斤坠,压得那缸纹丝不动。
“那厮却不消停,上下行不通,便左右寻出路。只听一声轰响,那口百来斤粗缸粉碎,自是他发掌所击。他不打这一掌倒还好些。我二人正好乘千斤坠之势,重重压住。只听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尹志平想起当日那只猫,也曾被压得死去活来,心中一紧。
“周伯通是全真派高手,他一倒下,王重阳如断右臂。此时全真七子刚好少一人,成了六子,布不起天罡北斗阵,这一下王重阳左臂也残废了。本来他们全真派人多势众,如今形势于我大大有利。
“可惜我少料了一步棋。那王重阳居然不顾身份,厚颜钻进全真六子中间,以他掌教之尊,与其弟子共布天罡北斗阵。他替下了七子中最弱的孙不二。他一旦站定,北斗阵当即变正为奇,所谓星移斗转,以他为核心,威力大增数倍。
“我们怎能吃这个亏?我二人立时冲上,阻他抢位。此时我们以二对七,虽然占住枢纽,却也颇为不利。天罡北斗阵果然厉害,如一盘大磨缓缓开动。我们困守磨盘之间,被牛鼻子臭道士七柄长剑驱赶,缚手缚脚不能施展,比周伯通压在缸中更险恶十倍。
尹志平素日也见过七子布阵,知道厉害,听到此处不禁心悬。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自窗外飞掠而下,抢入阵中,哈哈,援兵到来。小道士猜猜是谁?”
尹志平惊道,“又是一个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