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路上风餐露宿走了几百里路,终于见到路旁立着一个碑,上面刻着“太平县”斗大的三个字。远远望见一个村子里,但见房屋整整齐齐,路上干干净净,田地里五谷物丰登,庄子上牛羊成群。三绝掐指一算,知道此处必有妖邪,对众弟子说:“我们走了多时了,天色已晚,就在这里安歇吧。”
众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见村东头有一座没人居住的破茅屋。几人走进去打扫了门窗,解开了行李,正要烧火做饭,一位大娘不防头走进来,见三绝穿了道袍,仙风道骨,认作天师,小和尚眉清目秀,粉面玉琢,认作圣僧,便说自己敬神礼佛,终年吃素,极力邀请众人去家里,道:“这里又低又矮,遮不了风,挡不了雨,如何住得?我们家房屋多,床铺都是现成的,都随我去吧。”
三绝心下欢喜,道:“我们照例纳房钱,不叫施主白白费心。”
大娘笑道:“天师太客气了,打着灯笼找也遇不到这等天缘,平日里拜佛也是成千成百的给善钱。”盛情之下,师徒几人也不十分推却,欢欢喜喜地随大娘去了。
于路上问道:“女善人贵姓?”大娘自说道:“娘家姓谭,夫家姓柯,丈夫去年入了土,只有一个儿子,前几日出远门贩骆驼去了,如今家里只剩我和媳妇两人,日子倒也过得丰裕。”
三绝道:“我们众人平白来打搅,令郎回来岂不怪罪?”
柯大娘道:“无妨,我儿子极孝顺,但凡我说话,没有不听的。”
那柯大娘一路有说有笑,踏进家门,向屋内高喊道:“媳妇,家里来贵客了,怎么不出来迎接?”
一个年轻女子匆匆迎出来,只见她身着青布衫,脚踏旧草鞋,腕上无首饰,头上少发簪,哀容满面,心事重重。
大娘问道:”饭都煮好了?快端上来!”
“好是好了,“那媳妇低着头道,“只是不曾煮这许多人的。”
大娘听了,怒从心中起,指着鼻子骂道:“你好不知礼,怎么在客人面前说少饭!你在家做女儿时,你娘也是这样教你的?不够,还不快去新做!”那媳妇低眉顺眼不敢还口,转身去了。
大娘仍在身后不依不饶:“就会贫嘴,娶你来做媳妇,娶你来做祖宗?百般诸事都不遂我的意,在家里坐吃空山,懒得生蛆!”
连翘忙劝道:“何苦对大嫂这么苛刻,我们心里倒过意不去了。”
婆婆立刻变了笑脸,道:“为什么过意不去?谁人不是从媳妇过来的,我做媳妇时,婆婆看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苦苦挣扎多年,终于挨到老天开眼,那老不死的去烧纸,失脚跌落在山崖里了,我这才算熬出头。”
因此每日殷勤相待,见了道长等人喜笑颜开,见了她的儿媳妇则横眉冷对,好似冤家,那媳妇也常常暗自垂泪。
众人在太平县一连住了几日,未见到有什么妖邪出没,无非是丢牛走羊,邻里纠纷,妯娌争执等平常琐碎,也不十分在意。
这晚五更起夜,正是月圆之夜,远远见柯家媳妇从前院里走出来,肩上挑了个担子,轻轻出了门,叹道:“这柯家大嫂也是可怜,天黑路滑的还去卖菜。”又转念道:“怪事,白日里也没见她赶集,怎么反而深更半夜出门?”
于是蹑手蹑脚跟在后面,见她轻轻挑着担子出了村子,走了几步,遇见一个岔口,拐进小路,行不多时,顶头是一片林子,两只小脚颠着往树林里去了。
五更远远地跟着她出了林子,又穿过一片灌木丛,往东一拐,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庙,那媳妇头也没回地进了庙。
五更见了惊奇,暗暗说道:“原来这里的风俗是夜里上香。”
于是趴在窗子上偷偷往里看,只听见那媳妇跪着祷告:“大仙,你听我祷告,信女连氏,嫁与柯氏。信女万事委曲求全,谁知婆婆十分无德,轻则恶言相向,重则拳脚相加,成婚三载,备受其苦。求大仙显灵,叫我婆婆吃些苦头,或是跌一跤不能动瘫痪在床,或是吃饭咬断舌头做个哑口无言,或是夜里中邪变成个睁眼瞎,信女情愿伺候她残生。特奉上一盘桂花糕,两盘黄杏,两盘鲜桃,另一支银簪子。“说罢,磕了三个头,将果盘摆到香案上,仍拎着扁担离去了。
五更在窗下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叹道:“人心隔肚皮,竟有这样咒自己婆婆的。”
眼看着等柯大嫂回去了,走到庙内,果然见五个盘子整整齐齐堆在案上,一旁搁着一个簪子。五更拣了一个杏,在袖子上擦了擦,吃了。抬头见上面的塑像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也觉得可怖,道:“我也来许个愿看灵不灵。”
于是双膝跪在蒲团祷告:“大仙,我乃秦氏五更,求让我五更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做人上人。”说罢,拜了三拜,低头想了一回,心下要与众人开个玩笑,思量半天,馆丰等人情同手足,师父又绝不敢亵渎,于是发愿咒道:”求大仙让那脱尘小和尚头上生一个碗大的疮。”磕了头又说,“等他疮好了,再来还愿。”说罢,伸手捡起案上的簪子揣怀里。
正欲起身,忽觉脑后凭空重重挨了一下,额头“咣”的一声磕在地上,五更跳起来环顾四周,见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此外并无他人,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飞也似的跑回去了。
次日一早,便不能起身,只觉头昏脑涨,疼痛不已,口里不住地哎呦起来,众人都来关心探视,五更支支吾吾,不敢说昨夜挨打的事情。
连翘把了脉、煎了药喂他吃了,见他仍疼痛不止,不由得起了疑心,于是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我听闻世间有一种毒,名唤‘扰人清梦’,中了此毒,便会每日头疼眼酸胸闷气短,脑子里胡思乱想,心里担惊受怕,无端猜忌他人,渐渐生成一副小人相来,看你的情形,八九不离十了。”
五更叹道:“惭愧!我平日里是有些不安分,也有些痴心妄想的念头,原来是中了毒的缘故!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