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见了,喝道:“你不哭柯大娘,哭什么媳妇?你做梦来的媳妇!”
馆丰道:“姐姐你不知,柯大娘见我老实,说要许我隔壁村的女儿呢。如今大娘去了,女儿自然也没影了,叫我如何不哭呢?”
五更也躬身拍着腿放声大哭。连翘皱眉道:“你又为了什么哭?”
五更答说:“我为馆丰哭,馆丰此番没了媳妇,恐怕日后要断子绝孙,后继无人,将来百年之后谁人发丧,谁人烧纸?只好成了个孤魂野鬼。做人时,受人欺,做鬼时,受鬼欺。此情此景指日可待,岂有不哭之理?”
馆丰跳起来伸手去揪五更的头发,五更翻身抓住馆丰的褡裢,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道长喝止住二人,走到柯家媳妇身旁道:“大嫂节哀,柯大娘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柯家媳妇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想来人都有一定的命数,如今也是无可奈何了。”
“可是,”三绝道,“大娘生前身体硬朗,与贫道数次谈经论道,举手投足实在不像病入膏肓之人,这其中可有隐情?”
柯大嫂不高兴地说:“能有什么隐情?我们都是本分人,从不招是非惹争端,更不要说婆婆也有了年纪,夜里突然发了心病、肺病、肝病也未可知。”
馆丰闻言哭道:“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眼看看,自古以来冤屈了多少善人,又纵容了多少恶人。”
柯大嫂低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是非善恶你们看不清楚,老天爷看得真切呢。”
五更听见她在这里胡言乱语,早窝了一肚子的火,忍不住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高声道:“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嫂,你怎么不问我那日的簪子是从哪里捡的?”
柯家媳妇慌得张口结舌,道:“我......不知丢哪里了。”
“那晚我亲眼看见你进庙烧香,亲耳听见你咒你婆婆来着!”
柯家媳妇见他明白说出来,不由得满脸通红,低头半日,半晌才说话:“各位既然知道我咒了婆婆,就知道我婆婆是死于讨债精之手了。你们难道没看到我婆婆是如何对我的?满口要相公休了我!回回捏我的错,件件不称她的心,我发誓做个贤妇孝媳,可婆婆实在不容我,这才气不过咒了她几句,也不过犯了口德,去庙里求婆婆倒些霉罢了。如今她死了,却不关我的事——现成的作恶之人不理,难道硬说是我杀了婆婆不成?”
众人见她心里坦然,言语之间论得明明白白,皆无话可说。
那媳妇又道:“我相公不日就要归家,到那时,婆婆的性命终究难以交代,听闻道长擅长捉妖拿怪,何不抓了罪魁祸首替婆婆偿命?又为世间除了一害,又显了天师的英名。”
三绝道:“捉妖是贫道的职责,何况柯大娘于我众人有恩。你这几日可曾亲眼见过那讨债精?”
柯家媳妇犹豫着说:“看不真切,无非是伸着一张大舌头,瞪着两只绿眼睛,拖着一条长尾巴,浑身长毛。”
三绝道长听了,愤然抽出法剑,以剑指天发誓道:“我定要斩了这妖孽,绝不再让它祸害人间!”
柯大嫂听了,感激得五体投地,又央求道:“祸由我起,将来我相公问起来,若诸位肯做个人情——”
道长说:“大嫂的家事贫道不便深管,但有一言要告与你明白,恶念一生天地顿知啊!”
这媳妇满面羞惭,向柯大娘的尸首磕了三个头,道:“自裁一指向娘谢罪。”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手起刀落,左手小指已被割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众人倒吸了一口气,唯有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念经为柯大娘超度。
五更带着三绝道长等人同去庙中,那夜天黑看不清,如今白天去了,才发现外面是一片桃林,进了庙看那泥塑盘腿坐着,龇牙咧嘴,又少腮,分明是个妖像。
连翘问道:“五更,你那晚在庙里许的什么愿?”五更道:“我自然祷祝师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千秋万代传美名,百世流芳照河山。’”馆丰与婴仲冷笑了两声,撇过头去不理会。
众人在里面看了一圈,除了一个香火,一个案板,也并无奇特之处,试了符咒,问了渔鼓,知讨债精不在这里,另有洞府。
此后,三绝道长命婴仲在庙中看守,自己背了剑在附近村落或是林中搜寻,二人从早到晚,一日不曾放松,只不见妖怪的踪影。
这天半夜时分,婴仲依旧在庙外窗棂下蹲着。远远见了一个荆钗布衣的大婶,从林中慢慢悠悠地过来,提了一个木盒进了庙。
婴仲就在窗下听这大婶祷告:“大仙,我是某村某氏,现有西邻养一恶犬,咬我家鸡,逐我家兔,踩坏我的绿苗,掀翻我的篱笆,所到之处六畜不安天翻地覆,实在可恨。恶犬之主——张老爹,也是个‘叫哑巴唱歌‘——蛮不讲理的畜生,因此我从不和他多费口舌。求大仙显灵替我药死那畜生。”拜了三拜,又道:“我说的是那小畜生,不是那张老爹,千万费心。”说罢,起身离开了。
婴仲心里暗道:“这大娘求的有理。”
不一时,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旧长袍,束着发,也挑了一个担子进庙来了。婴仲听他祷告说:“我乃某某,本是某某家教书先生,平日里替东家买菜做饭,扫地洒水,无所不做。可恨那东家偶然得知我一字不识,便翻脸撵了我出来。东家的小儿子可恶,拔我胡须,扯我冠帽,十分淘气,大仙显灵让那小儿得个重病,发几日昏吧!”
婴仲听了,自言自语道:“这人脸皮极厚,心肠也极坏。”
接着又有一个才总角的极小的一个丫头拖着包袱过来,也跑入庙中郑重磕头,哭哭啼啼手背抹泪地告了一回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