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三人踏上追赶脱尘的路途,马不停蹄地走了几日。
这天中午,走得累了,道旁恰好是一个旅店,就坐下来用午膳。
三人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对面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轻妇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儿,桌上只有一碗清汤,小儿哭闹不止,吵着要吃点心。
妇人满口哄道:“待会有个黑胡子的、长得像咱家庙里的城隍爷一般的人过来,你叫他声伯伯,他高兴了,给你买糖吃。”
哄了半日,那小儿不哭了,喝了几口汤,又想要出门抓蛐蛐。
过了一会,果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长胡子的男子,身着红紫色镶金边长袍,大腹便便,拇指上套个玉扳指。
才坐下来便嚷嚷道:“叫你去城中找我,偏要在这个窄陋的地方,叫我走得一脚泥。你儿子多大了?”
夫人小声道:“城里人多眼杂,怕成不了事。”
抚摸着小儿的头,说:“过了这个中秋就满五岁了,快叫人。”
那小儿抬头看了一眼,叫道:“城隍爷爷。”
妇人忙捂住他的嘴赔礼说:“童言无忌。”
男子拉过小儿的手,仔细端详了眉眼一番,又看了半日的牙齿,道:“大老爷说了,陪小少爷读书的小厮,一定要没病没灾,斯文一些的。”
妇人忙道:“落地就当个宝贝似的养着,不敢叫他生病,平日又十分安静,口里除了孔孟之道,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
男子道:“可会认字?”
妇人忙道:“认得,认得,还会背诗。”
便叫那小儿念诗,小儿噘着嘴不肯,道:“我要吃糖。”
男子摆手道:“不必念了,我这就带他走吧。”
妇人大喜,蹲下身拉过小儿的手说道:
“你去了别人家里,千万要机灵,吃饭要快,干活要慢,不要和比你高的人打架,不要和比你歹的人吵架,好好活着,将来还有见面的一天......”
男子有些不耐烦,站起来道:“行了,行了,不要婆婆妈妈。”抱起小儿就要走。
妇人依依不舍,道:“我再嘱咐几句——”
那小儿在男子手中极力挣扎,满口叫娘。
妇人心中不忍,抽抽搭搭哭起来,小儿也着急哇哇大哭,在怀里翻滚,男子被折腾得烦了,朝头顶上打了一巴掌。
小儿嘴巴一撇,趴在耳朵上狠命咬了一口,男子疼得“哎呦”直叫,将孩子扔在地上,指着骂道:“混账东西,如此淘气,怎么陪小少爷读书?这个我不要了,我去找田秀才的儿子,那孩子虽是个木头脑袋,却不像你儿子这般急兔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妇人上前抱住小儿止不住地哭天喊地,自言自语道:“我说我命不好,怎么你也是个无福的?”
哭了半日,连翘忍不住上前安慰她,问她:“大嫂,怎么要把自己儿子送人?”
妇人一面擦泪,一面回答道:“若不是养不起,谁肯舍了自家的亲生骨肉?丈夫不幸死了,家中无人,只有我们母子两个,前日里投奔母家,弟媳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母亲左右为难,悄悄给了我一些钱,只好出来了。如今钱财用尽,孤儿寡母走投无路,我不把他送人,难道要他陪着我饿死?”
连翘本就心事重重,此时听了这话更加伤心,叹道:“大嫂命苦。”
陪着落了几滴泪,对馆丰说道:“兄弟,过几日我给你做一双新鞋。”
馆丰欢喜不已,道:“好姐姐,我想要鞋面绣鸳鸯的,两边镶黄花,还要一副棉袜,待到过冬时候穿。你是我的亲姐姐,我将来必定好好谢你。”
连翘道:“你要怎么谢我?说给我听听。”
馆丰满口笑道:“将来我若有千亩良田,一定给你一半,若有千两纹银,一定孝敬给你五百,总之,将来我有的,都是姐姐的。”
连翘笑道:“我不要这么多,我只要四两五分钱,你可舍得给我?”
馆丰顿时脸色大变,双手捂住胸口,支支吾吾道:“怎么......你怎么知道我有四两五分?”
连翘一把拽住他的褡裢,往下一掼,落在手中。解开将里面的银子尽数拿走,塞到妇人手上,低声道:“大嫂,钱财虽少,略微应急,据此二百里处有一个大户人家姓刘,为人十分良善,大嫂可去那里安身。”
馆丰捶胸顿足道:“姐姐,你把我的心都掏走了。”
妇人感激不已,道:“前几日路上遇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和尚,劝了我好些话,又给了我一些钱,今日又遇见你们几位,想是老天爷可怜我,不叫我们母子分离。”
三绝师徒听见这话又惊又喜,都问她:“那和尚是不是叫脱尘?”
妇人道:“我不知道叫什么,只是背了个包袱,说要往白额镇去。”
三人听了如拨云见日,欢欢喜喜,匆匆告别大嫂上路了。
且说五更婴仲二人留在刘大官人庄上,自道长离开,日日便去槐树下念咒,只是绝无反应,记得婴仲抓耳挠腮。
五更在一旁说道:“往常师父至诚至敬,念诀必出,阿仲,你是不是记错了?”
婴仲叫道:“这咒在我心里默念一百遍了,怎会有错?”暴躁起来,绕着大树不停地转圈,口里恨道:“这妖精欺人太甚!”便要使出棍棒打这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