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到了石佛镇,来到范府,范老爷笑容可掬携手迎入客厅。吴忠诚双膝跪地,就要行大礼,范宝宝双手扶起哈哈大笑地说:“贤侄不必行此大礼,来,来来,坐这里,让叔父好好看看。”把吴忠诚按坐在一张木椅上。
吴忠诚本就爽快之人,落落大方地坐在椅子上,身子端正,一动也不动。范宝宝仔细地打量着,这是一个诚实厚道的少年,矮个头,浓密毛,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乌黑发亮。长得很敦实,肩膀宽,胳膊粗,腿子壮,精神焕发,孔武有力。脑子里不由地回想起渭河滩那一幕,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临危不惧,威风凛凛的少年。“不错,不错,这疯丫头眼光还真不错。”范宝宝嘟嘟嚷嚷,自言自语。
吴忠诚出口说道:“范叔叔,上次渭河滩大不敬,侄儿给您赔礼了。”说着又要下跪行大礼。
范宝宝双手扶起,爽朗地说:“不打不相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我是喜欢你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你和大成、二成、三英同龄,就像自家人一样,以后有啥事,尽管来找我,叔父一定帮你。”
吴忠诚为人宽厚,心无旁念,只知感恩保德,诚心实意地说道:“谢过叔父,以后叔父有用得着侄儿的地方,我一定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也许俩人性格相仿,范宝宝喜不自胜,开怀大笑。正在这时范三英沏茶进来,见二人谈笑风生,心下欢喜,斟上茶笑嘻嘻地说:“看你二人没大没小的,啥事能有这么高兴?”
范宝宝眉开眼笑地说:“高兴,实在高兴,今日与忠诚侄儿相见,老夫高兴之极,高兴之极啊。”
饭后,范宝宝又问了一些卦台山修缮的情况,因为天气不早了,三兄妹送吴忠诚出了石佛镇,大成、二成打马前行,吴忠诚和范三英跟随其后,俩人默默无言,还是范三英打破沉默,说:“大哥此去啥时还能再来?”
吴忠诚应道:“又不是相隔很远,叔父随叫随到。”接上又说:“上次渭河滩的事,你不要记在心上。”
范三英咯咯地笑着说:“只怕是忘不了了。”说完感到失口,俩人相视不觉面红耳赤。
吴忠诚对这位妹妹早有好感,只是默藏于心,他知道人家是大家闺秀,自己高攀不起。“你回吧。”吴忠诚说。
范三英没有回话,两骑马不紧不慢,任凭大成二成去了很远,又过了一个村庄,中滩镇已经遥遥在望,范三英勒住马头,脸上含情脉脉泛起红晕,欲说还休。
吴忠诚没有了昔日的胆量,不知说啥好,怅然若失,汗颜无地。
范三英没头没脑地甩出一句话:“大哥,我等你。”说完折过马头,扬马而去。
吴忠诚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往回走,白龙马似乎这时很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有节奏地漫步小跑,又平又稳,造成了一种安静舒适而又和谐的气氛。
这是范老爷特意送给他的坐骑。听大成说范府有两匹白马,一匹是三英的坐骑,一匹送给了大哥,给他和二成都舍不得给,可见范老爷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三兄妹与己坦诚相待,情同手足,三英妹更是情深意重。人生得一知已足矣,岂能再有他想,想到此吴忠诚心情豁然开朗,精神焕发,快马扬鞭,急急忙忙往回赶。
刚上岸渠见王俊、吴青山、吴义和他大大吴保娃赶着羊群回村,王俊看见吴忠诚老远就喊:“大哥,等一等,你上哪去了?”
吴忠诚下马见了四人,向保娃叔拱手问候。
王俊颇爱俊马,见吴忠诚白龙马高大威武,十分喜爱,伸手摸摸马背,拍拍马头,跃跃欲试。吴忠诚把缰绳递给他叮咛道:“我刚从石佛镇来,马已经跑得很累了,骑骑就来。”
“嗯。”王俊接过缰绳扬长而去。
“你们今天咋才回来?”吴忠诚问吴青山和吴义。
众所不知,三阳川自古以来到了冬天农闲时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吃饭大约在十点左右,下午四点左右,是为了节省粮食。即使是大户人家和地主老财,也是如此。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家,上冬来依然只吃两顿饭。家从细处来,待客要盛,过家要细,在三阳川每个家庭是普遍遵循的古训。
正因为每天只吃两顿饭,所以不论有些出外干活的人还是做其它事的人下午四点左右大都赶回家来吃饭,王俊他们这么晚才赶着羊回来,所以吴忠诚有此一问。
见吴忠诚问,吴义“嘿嘿”一笑,转过眼又瞅了瞅吴青山,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着说:“大哥,我们钻进风洞子了,一直钻到头。”
吴义说的风洞子是吴家村南山(当地人称洼上)的一个山洞。此洞高两三米,宽两米左右,成三角形,很像一孔窑洞,位于半山腰处。洞门口的小路是上山的必由之路。这里一年四季凉飕飕的小风一股儿一股儿地从洞口中吹出来。冬天冷风嗖嗖,寒气森森;春天清风习习,春光融融;夏天凉风丝丝,清爽宜人;秋天秋风瑟瑟,沁人心脾。三伏天气,人们在山上劳作的间隙在洞门口歇息,那风,好似一股清凉的甘露吹进庄稼人的心坎上,凉爽舒适,让人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吴忠诚听说三个兄弟钻进了风洞子,而且钻到了头,十分关切地说:“你们真格胆大,听说风洞子是很早以前咱们这里地动(地震)以后形成的,深不可测,里面很有可能藏着毒蛇猛兽,如果你们谁出了事情咋向大人交待吗?”
“没事的。”吴义依旧“嘿嘿”地傻笑着说:“真想不到风洞子居然一直通到风都庙。”那神态似乎还在回想着他们钻风洞子的经过......
冬天的阳光是很柔和的,将你的身体拥着,暖暖的,软酥酥的。王俊、吴青山、吴义三人在南山下一个向阳的土崖下躺着,眼前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百十只羊贪恋地吃着地里的枯草和树叶。山上,一条白链从山沟里倒挂下来,越往下链子越粗,阳光下整个山沟显得银装素裹,金光闪闪,远远望去白花花的犹如金银珠宝布满山沟,云山雾罩,仙境一般。此地当地人叫咸水沟,水是咸的,含碱量很大,就连周围的地面也泛起了白色,天气很冷,滴水成冰,越积越多,形成冬季咸水沟银装素裹的自然景观。
吴义的父亲吴保娃躺在不远处似睡非睡,一件破棉袄不知穿了几个冬,到处是洞,棉花露出来白花花的,远远看去倒像是翻穿了一件羊皮褂子。要不是他隔一会儿抽一锅旱烟,传来几声咳嗽,会真以为是睡着了。崖上是条小路,正对着风洞子口,不时有树叶、枯草、庄稼杆杆子被风吹落下来,掉在三个放羊娃躺着的不远地方,沙沙作响。
吴义眯着眼睛说:“这风洞子的风天天吹,不知风是从哪来的?”
吴青山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尽情的享受着阳光带给他的温暖,头也不回而又神秘兮兮地说:“谁知道,听说那洞深着哩,没有人进去过,说不定里面有狼虫虎豹、蟒蛇啥的。”
吴义用放羊棍捣了一下躺在身旁的王俊说:“王哥,你胆子大,敢不敢进洞带咱们看看去?”
王俊用腰间系着的一根绳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若无其事地说:“有啥不敢,双窟沱(由地面塌陷下去的洞穴,一般呈圆柱形)深不深,传说底下有蟒蛇,有鬼有怪,我照样一个人下去,就见了几条不大的长虫,再啥也没看见,我还挖了一袋子洋芋(土豆)呢。”
吴义见吴青山不再吭声,捡起一小土块随手打去,准准地打在了头上。
吴青山转过身气呼呼地说:“你不能打其他地方啊,就知道往人的头上打吗?”
吴义笑哈哈地说:“你咋不说话哩,咱们三人进风洞子探过究竟,你敢不敢去?”
吴青山不假思索地说:“你俩敢去,我怎么不敢去。走,现在就走。”
三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吴义走到父亲跟前嘀咕了几句,要了父亲的火镰(打火用的一种铁制工具),又拿起了父亲的镰刀和王俊、吴青山朝一片坟地走去。坟地里有很多柏树,三人折了好多柏枝,结结实实地扎了三个火把,绕道来在风洞子口。
吴义打着火镰点燃了第一个火把,用左手高高举起,右手提着镰刀,首先进洞。接着王俊、吴青山俩人左手也是提着火把,右手拿着放羊棍紧跟着吴义进了洞。火把被洞中的风一吹噼哩啪啦的作响,火星乱溅,比在洞外亮了许多,照得里面清清楚楚。三人精神一抖,放开胆量,向纵深走去。
这大概是一个因地震而造成的断带裂缝,东面土质略带红色,上下比较垂直,西边土质为黄色,明显是下沉时靠在了东面的土层上形成了这一由上而下的断层裂缝。越往里走空间越大,洞下面有流过水的痕迹,土质松软,虽然风吹不停,但越来越感到温暖。吴义胆大心细,每走一段用镰刀在洞壁上刻一个箭头以防迷路。忽然前方有响动,三人立即警觉起来。这段路很陡,吴义只好用镰刀挖一个坑上一台,再挖一个坑,再上一台,三人依次慢慢地往上爬。前方的响声越来越大,吴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并用手示意俩人别动,静静地观察上方的动静。三人一旦静下来,前方的响声就更大了,还不时传来“唂唂…唂唂”的叫声。“是匍鸽(鸽子)”吴义轻轻地说完继续往上爬。这群匍鸽少说也有三五十只,当吴义爬上顶的时候几乎同时起飞,声音灌进洞里“嗡嗡”作响,震耳欲聋,使人毛骨悚然。
三人爬上洞顶,眼前豁然一亮,这是一圆形窟沱,离地面有十几米,洞壁光秃秃的,无人能上得去。洞底长满了杂草,已经干枯,有两个入口,一个洞口呈圆形,看上去比较湿润,有流过水的痕迹,一个洞口成三角形和风洞子洞口相似,三人选此洞口继续向上攀行。越向上走里面越小,吴义不时的用镰刀削去一些洞壁上凸出的土块,清理障碍,弯腰前行,但是后来只有爬下匍匐前进了。火把这时快要着完,一股烟味熏得三人时不时地咳嗽着。王俊和吴青山照葫芦画瓢,紧紧跟随。总算可以弯下腰行走了,刚走了一会儿,就听前方“唰”的一声响,不知何物被三人惊起,朝前面飞跑而去,一股浓浓的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洞子。惊得王俊和吴青山几乎同时“嗨”的叫了一声。吴义小声说:“快到出口了。”
三人继续前行,虽然只能容一人通行,但洞顶越来越高,突然前方头顶“哗啦啦”一阵响动,一大群飞禽又被惊起,扑腾腾煽动着翅膀,“哗…哗”的直向前方飞去。吴义说:“好像是蝙蝠。”
“不像。”吴青山一口否定,接着说:“哪有这么大的蝙蝠。”
王俊说:“这是洞中,响声肯定比外面要大,不是蝙蝠就是匍鸽,还会有啥?”
洞口小了,三人弯着腰勉强前行,走不了多远吴青山突然说:“我知道了,刚才飞走的是老鸦(乌鸦)。”
其实,王俊和吴义早知道是老鸦,只是都不说出来罢了。
原来老鸦在当地被视为一种不祥的鸟,吴青山一则比俩人年纪要小,要些事情还不大懂;二则为人心直口快,想到啥就说啥。
越往前走洞口变的越小,地下爪印遍布,根本分不清是何动物,给人一种恐怖感。三人随着洞子转了一个大弯忽然眼前一亮,终于走出了洞口。
一出洞口,阳光分外刺眼,过了好一会才能睁开眼睛,可眼下的情景使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正处在一土堡之下的裂缝之中,周围树木参天,风声呼呼,寒气逼人。三人绕堡墙而走,寻到堡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已经上了风都庙。
风都庙始建于汉代,晋代称风伯庙,曾建于沈家咀,唐开元二年(714年)因大地震变为废墟,时衰时兴。明朝嘉靖年间又将庙宇建于五龙山。
传说明嘉靖元年(1522年)当地群众计划于旧址沈家咀重建庙宇,将木料砖瓦等建材备齐,欲摘吉日动工。突然暮色溟溟,阴风怒号,有墙倾房摧之危,土石飞扬,天昏地暗,乡人紧闭门窗,不敢出外,次日风止天霁,乾坤朗然,众工首去工地查看,所备建材不翼而飞,寸木无遗,经寻找发现,全被刮到大风台土堡内,人们认为是风伯神自选庙址,于是就地建庙祀奉,这个美妙的传说给五龙山留下了神秘。
风都庙与卦台山遥遥相峙,相传伏羲当年在画卦台画卦时,听大风台的风声,观大风台的地形,点画出东南符三,也是八卦中的“巽”用来象征风,表示无孔不入。
风都庙周围有大型土堡围城,山势高峻,风势强劲,四季如恒。王青山上前推开堡门,进得土堡,但见堡内古柏参天,风爷庙鎏金铜瓦,檐枋彩画,瑰丽壮观。庙内风伯神体态魁武,仪表森严,威风凛凛。三人跪地恭恭敬敬地向风伯神行了跪拜之礼,然后出庙扣好大门进入风洞子原路返回。
吴义的父亲吴保娃见三人走后迟迟不归,眼看日落西山,心里着急,一个人正在把羊往一起赶,准备回家,见三人满身是土急匆匆而来,心下生疑,问道:“你们几个干啥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还弄得满身是土。”
王俊拍打着身上的土,笑哈哈地说:“前几天路过双窟沱,在那里看见有好多匍鸽,本想弄几只解解馋,我快下到谷底了,结果让吴义给惊飞了,一只也没有逮着,反弄了一身的土。”
吴保娃再没细问,四人把羊赶在一起,又仔细数了一遍,总共一百一十二只,一只不少,这才往回赶。
吴忠诚听吴义说风洞子一直通到风都庙,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那儿的风一年四季都吹得不停哩。”
吴青山说:“我还是第一次去风都庙,山上风大又很冷,但风景很好,等夏天没事了咱们再到那里去,说不定还真能打几只野味呢。”
“胡说啥哩?”吴忠诚严肃地说:“再不要去冒险了,风洞子谁人钻过,那里面如果有毒蛇猛兽,你们闷在洞里谁晓得哩,王俊也不想想就带你俩往里钻。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知道了吗?”
“嗯。”俩人面面相视,回想洞中的经过,确实有些后怕。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敢作敢为敢担当。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