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县上派人来给吴家村送上一面锦旗,上面写道:“与河争地,造福万民”落款是“天水县国民政府民国十六年春”。
吴刘两村因此结怨,直到隔年卦台山保卫战中两家面对强敌,同仇敌忾,并肩战斗,和好如初,直至今天两岸更是团结和谐,互帮互助,是最友好的邻里。
人们使足了最后一口气,顺利完成了大坝的主体修建工程,好多人倒下了。两处工地减员很多,一部分团丁也没有来,吴家勇心里清楚,这一个多月来,好多人忍饥挨饿,靠吃菜叶、树皮、各种谷糠维持生活,坚持奋战在工地上,现在大坝建成了,他们却倒下了,怎么办?吴家勇心急如焚,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条件好的家庭,也是勒紧裤子过日子,很难吃到一顿干饭,上哪才能弄到粮食呢?
同样的问题,很多人都在思考,其中一个是毛汉生,另一个就是吴太岁。
毛汉生知道,往年这时很多人外出做短工,好歹还能混口饭吃,有几家实在没办法的,就是出去要饭,也能保住性命,可今年全村人出动修筑大坝,有些人家里断粮了怎么办?这样下去,以后非有人饿死不可。他想到了学生娃交来的粮食,又想到了……他不愿再往下想,他不想让自己的恩人为难。
吴家大院和往日一样戒备森严,暖暖的阳光下吴太岁斜躺在太师椅上和挂在一棵石榴树上的八哥学话。那八哥十分乖巧,一个劲地叫着:“老爷好﹗老爷好﹗”吴光祖甚是喜爱,眯着眼睛,尽情地听着鸟儿地欢叫,沉醉在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的境界之中。一会儿他觉得有些热了,起身向紧闭的一扇侧门走去,打开侧门是一所后院,也称南院。这里很安静,一般人不许靠近,更不可能打开此门进入院子。院子成长方形,东西大概四五十米,南北宽也有二三十米,处在南屋与后墙之间,西头是一排房子,与前院的东房相连,共五间,全是土木结构,修的很精致也很讲究,门窗上有白鹤、牡丹、松柏的雕刻图面,五间房有侧门互相贯通,并修有暗门与中院的一间卧室相通,这是因局势动乱,以防万一而临时而改建的。
吴太岁径直进入西房,从一个衣柜里拿出一个手提包,打开提包,里面装的正是侄儿吴玉送给他的那把盒子枪,抢擦得很亮,阳光下闪着蓝光,是地地道道的日本货。吴太岁闲来无事,便在这里玩枪,拆了装,装了又拆,已经十分娴熟了。今天他拿枪朝窗外瞄了几眼,觉得无聊,便又匆匆收起来,一头躺在炕上,想起其他事来。
吴家勇组织修筑的大坝即将竣工了,在这节骨眼上好多人因饥饿已经倒下了,但是无论结局怎样,大坝是修成了,他的几十亩好川地眼看到手,于理于利他不能坐视不管,他要做个顺水人情。想到此再也睡不住了,吴太岁返回前屋,叫过管家吴元升,让他去学校找毛汉生,如此这般的安顿了一番。
两座大坝完工后,吴怀庭和刘虎娃又领着村民从两头开始修堤坝,吴家勇估测如果没有其他打搅,劳力充裕,半月之内就能完工。可是工地上人越来越少,刘虎娃那边只剩二十多人,吴怀庭这里也不到三十人,进度越来越慢,而且每天都在减员,工地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忍饥挨饿,勉强坚持着。前两天工地上有人说,村上好几家断粮了,附近的榆树皮已经全被剥光了,有人开始出现浮肿,情况很危急。
这天,吴怀庭他们又聚在一起议论粮食的事,几个人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啥好办法,最后,吴家勇提出向大户借粮。
“向大户借粮?”吴怀庭有些惊诧,接着说:“向大户借粮那不明摆着就是硬向人家要粮吗?”
在过去每当有天灾人祸,发生饥荒时,往往就会引起动乱,饥民这时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大户人家借粮,与土匪抢劫没有两样。
吴家勇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思过的,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不会那样干,况且太岁老爷为人正派,又不是坏人,咱们只是借粮救人,有眼下几百亩好川地,不愁还不起他的上百担粮食。”
刘虎娃第一个赞成,大声说道:“老哥哥说的对,眼下救人要紧,咱们是公公正正的借粮,说不定今年秋天就能还上,吴家大院是讲理的,吴老爷不是说了吗?有事可以去找他。”
吴怀庭低头深思,仍然没有做声。他有他的难处,作为民团团总,吴家大院总护院,领着人再向人家借粮,合适吗?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毛汉生急匆匆的沿新修的大坝走来,看见吴家勇老远就喊:“家勇大哥﹗”并挥手示意。
大管家吴元升按照老爷吩咐在学校见到毛汉生,先是了解了学校的一些情况,看今年这时没有来学校上课的学生有多少,然后慢慢地说到了今年的干旱,说到了即将竣工的堤坝,说到了眼下的饥荒。大管家善于说话,很会说话,字字句句点到为止,最后说:“老爷让我来找你有三件事要说。一是想办法通知没有来学校上学的学生尽量到校上学,娃娃们的学业不能耽搁,粮食可以欠下,秋后补交。二是鉴于眼下闹饥荒,修筑堤坝的工程正在关键时候,吴家大院尽其全力,自愿拿出一百担粮食支援工程建设。”吴元升说到这里停下来,略一思索接上说:“当然了,这一百担粮食也可以作为工程入股,参与利益分配。三是吴老爷说了,他自己拿出的这一百担粮食不可能度过全村人眼下的饥荒,他去动员村上的几家大户,家家要拿出粮食来,不能让村上有一家人因断粮而出事。”
真是喜从天降,关键时刻还是太岁老爷出面解决了问题。
毛汉生赶到工地,见他要找的几个人都在,一口气将吴元升说给他的三件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三人,三人听完后,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吴家勇说:“老爷是聪明人,对任何事情都想的很周到,咱们也不能亏了人家,待堤坝修成后,按照粮食多少,给人家分地就是了。
吴怀庭、刘虎娃和毛汉生三人都表示同意。”
第二天,村上的几家大户都陆续送来粮食,有的十担,有的二十担,吴继祖和刘海中老爷送来了五十担。
新滩地很快被划分,家家有份,又很快种上玉米。因为是渭河滩地,土质肥沃,又是第一年种,在大旱之年取得了大丰收。
特殊时期学生娃在翰林家抄家时发现了一本手写本,如回至宝,以为是账簿啥的,打开一看,却是一本记事本,其中对村人在渭河滩修堤筑坝与河争地的事大致是这样记载的:
民国十六年春,村人与河要地。取尽河滩之石,筑有石四座,高约五丈,宽有仗余,出地百十余亩。次年大旱,隔年饥荒,三阳川草根殆尽,树皮吃光,饿殍遍野。唯有本村死人甚少,皆仰仗于此地也。
五月五很快就到了,端午节这一中华民族古老的传统节日,今年对于吴家勇一家来说更具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按两家商定看好的日子,这天是吴忠诚成亲的一天。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大总管吴怀庭忙前跑后,满面春风,指挥忠诚的一帮哥儿们将大院里里外外收拾的一干二净,早早摆上了八张圆桌,酒菜齐备,就等刘虎娃领着吴忠诚和其堂弟吴忠实、吴青山、刘祥、毛知凤和吴谦吴训等人接亲回来。刘府二少爷刘虎、熊府继文、继武,还有陈平、杨立江、张宝儿、曹伟伟等人也陆续赶到,众弟兄好些时候没有见面,自然是一番嬉戏热闹。
刘虎娃领着几人天蒙蒙亮就赶往范府去接亲,这是和范老爷事先商量好的,因为路程远,就不顾用花桥了,但要新郎官亲自来接,这大概是刘威和刘豹的歪主意了。
吴忠实牵着小白马与堂哥一路疾走,此时的吴忠诚心里热乎乎甜丝丝的,任凭毛知凤等人冷嘲热讽,百般刁难、一再欺负,只是一声不吭,满脸含笑,毫不在意。
这天范府更是热闹异常,大成、二成同时娶亲结婚,三英出嫁,范府上下张灯结彩,锣鼓阵阵,唢呐声声,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刘虎娃等人刚到村口就迎来鞭炮齐鸣,范宝宝长袍马褂一身新装,满面春光,早已迎候在范府门口,俩人携手进府,刘河州等人大厅相迎,相互问候,施礼,道喜。
不一会酒席摆好,众人入席。吴忠诚被众弟兄纵拥着推上酒席,刘家兄弟一左一右,将吴忠诚夹在中间,那刘威是过来人,一边口口声声地喊着哥哥,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三英请不来,今天这喜酒你可是要代喝的,醉也不醉,兄弟管不了,回去让三英……不对,现在该称呼嫂妇人了,让嫂妇人收拾你。”刘威说的稀里糊涂,乱七八糟,惹得胡元、胡方兄弟和杨二愣、苟娃、周大力、田青苗等众兄弟哈哈大笑不止。
今天吴范两家结亲,刘河州自然要来范府。渭河筑坝之事让刘河州颜面臊尽,本打算不去吴村,经刘威再三劝说,才让刘虎到吴家村去了。看到年轻人一起热热闹闹,相互之间毫无猜忌,刘河州瞬间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觉感慨万千。他暗暗地问自己,“我老了吗?我真的老了吗?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符,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酒席上刘河州形若无事,谈笑风生,频频向范宝宝、刘虎娃等人敬酒祝贺,显示出一派大家风范,到使得刘虎娃很是诧异。
接亲人中午前回到村上,从岸渠到十字路,吴忠诚在村上的一帮兄弟和村人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后迎亲,鞭炮声震耳欲聋,这阵势一点也不比当年全村人迎接吴翰林进村时的场面差。
吴忠诚和范三英骑着高头大马和刘家兄弟、胡家兄弟等人缓缓而来。吴忠诚短褂长衫,一身新装,一朵用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戴在胸前,憨厚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地微笑,显得英武潇洒,朝气勃勃。范三英绸衣绸裤一身红,一朵同样的大红花戴在胸前,映衬得脸蛋红扑扑的,霞飞双颊,娇憨可人。一行人未上岸渠,众弟兄便迎了上去将新郎新娘围在中间,有祝福的,有说俏皮话的,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吴忠诚、范三英乃性情中人,那管礼数,双双翻身跃下马来,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家中。
范三英的不拘小节和热情大方赢得了吴家村几乎是全村人的喜爱。她不像其他新娘子那样哭哭啼啼,盖头捂面,生怕见人,而是和吴忠诚一起大大方方的给客人敬酒,笑容可掬,无拘无束。使得整个婚宴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这晚洞房一直闹到深夜,直到忠诚妈揪着霍猫的耳朵赶出院门后才算结束。
婚后男欢女爱,家人和睦,其乐融融。不久,吴忠诚的弟兄之中,先后有多人成亲,小俩口自然亲自登门祝贺,此事再不细说。
一年后儿子出生,取名墩子,是吴家勇取的名,希望孙子像树墩一样,结结实实,健康成长,幸福生活。
这年的夏收很快就结束了,老天爷滴雨未下,麦子长得像苍蝇头一样,收不了多少粮食,茬田又难以播种,大旱已成定局。可喜的是在新开垦的河滩地里,玉米、蜀黍长势喜人,绿油油、齐刷刷地给人们带来了一种喜悦和希望。
进入六月,坏消息接二连三,先是传说马顺孝东山再起,在张家川招兵买马,聚集饥民,准备起事;又言蒋、冯不合,天下将乱;还有人说马廷贤和其三兄马廷勷联合马仲英在青海起事,声势浩大,不久将挥师北上,西北战事在即。总之,传言纷纷,真假难分,闹得人心惶惶,民无宁日。
吴太岁坐不住了,考虑再三,于当月八日打发吴怀庭、吴家勇、刘虎娃去三镇邀请三位镇长共商全川结盟大事。
真是:三镇结盟,结义聚众保三阳,
四子同心,同仇敌忾守卦台。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