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和好几个重伤员住进了徽县医院,因为是青年军伤员,县医院很重视,派了最好的大夫,用的是最好的药给他们治伤,不到三个月,大部分人先后出院了,最后只剩下刘进和一个叫马五的学生。
马五是天水城里人,回民,十六岁,刚上高中。据他讲,政府在学校宣传招兵,鼓舞学生弃笔从戎,杀敌雪耻,保卫疆土,同学们热血沸腾积极响应,都想去报名参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可后来大多数都被家长拦下了。他和一个叫高建业的同班同学瞒着大人报了名,从天水出发时俩人的父母亲跟着汽车跑,那时他真的后悔了,如果没有纪律约束,他真的会跳下汽车跟着父母亲回家去。高建业遇难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而他的一条腿废了,从此成了残疾人,住院后心灰意冷,自己觉得再无颜回家面对高堂,死的想法都有了,多亏医生白鹭经常开导鼓励,现在他情绪比以前好多了。
刘进一直处在低烧状态,指头是接上了,可是去掉绑带以后,小指头和无名指就是动不起来,失去了知觉。
这天他躺在病床上想自己的心事,对面的马五也蜷缩在病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让人可怜,刘进问:“马五,你回去后还去念书吗?”
“唉,还念啥书哩,人都成了这样,回去回不去还两当一哩。”马五隔床微微一笑。
刘进看得真切,那笑非常凄凉,带着失望,比哭还要难看。俩人沉默了一会,马五接上说:“我家兄弟姐妹六个,父母亲靠打铁拉扯我们,从我记得家里日子就一直紧巴巴的,直到大哥、二哥、三哥长大成人以后生活才好一些。我是老五,父母最疼我了,可我就是不听话,常常惹他们生气。这次当兵要是听两位老人的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我真是没脸回去啊。”说到这里,马五已经哭出声来了。一个未出校门的学生,怀着满腔的爱国热情,走出校门,走向社会,一心想走向杀敌保国的战场,可事与愿违,落到如此伤残的地步,对他心里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了。
刘进虽然与他年纪相仿,但家庭教育不一样,经历不一样,他成熟得多,这次报名参军有热血沸腾保家卫国的一面,但更多的是想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俩人同命相连,各怀心事,惺惺相惜。刘进说:“兄弟,走一步算一步,这个世界伤残的人很多,别人能活下去咱们也能活下去,啥都能丢勇气不能丢,精神不能丢。听白大夫说你就要出院了,回家去要好好过日子。”
“没说你啥时出院吗?”
“没说。”
“你的指头能治好吗?都这么长时间了。”马五关切地问。
刘进苦笑一声说:“白医生一直鼓励我要有信心,让我再住些日子看看,你先回,我出院回到天水后就去看你。”俩人在一个病房时间长了成了好朋友,
不知为什么马五又哭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刘进不知如何是好,起身默默地坐在马五身旁。
马五哭着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真不想再回去了,不想让父母看到我成这样而再伤心落泪,可是看到你还那样乐观,那样有自信心,加上白大夫那样关心鼓励我,我才一直坚持着,坚持到现在。现在我想通了,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父母的事,我要回去,回去好好活着,好好孝敬父母。好哥哥,你要是不嫌弃做兄弟的软弱无能,就认下我这个回回弟弟吧。”马五忽然翻身下床,拖着一条腿跪在刘进面前。
刘进非常感动,双膝跪地,一条胳膊搂着马五,激动地说:“好兄弟,我认,我认,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好感人啊。”随着一声清脆而温和地声音,一个清秀绝俗的女子不知啥时候出现在门口。女子大约二十二三岁年纪,一张瓜子脸,笑靥如花,白大褂下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颈中挂着一付听诊器,亭亭玉立,神态稳重端庄,笑嘻嘻地望着俩人。
“白医生。”俩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今天是啥好日子?两位是要拜别呢?还是桃园结义呀?”
刘进和马五面面相视,不知说啥才好。
“我是赶巧了,如果是送别算我一份,马五兄弟明天出院,这是出院通知。”白鹭说着将一份医院的出院通知书递给马五。
白鹭依旧笑嘻嘻地说:“如果你们是桃园结义也算我一份,可不要嫌我是女流之辈就好。”
“白大姐。”俩人不约而同地说。
白鹭,中共地下党员,徽县医院外科大夫。
马五出院那天,刘进背着行李和白鹭一直送他到汽车站,三人边走边说,“马五,回去以后你打算干啥?”刘进问。
马五说:“我想好了,帮着父亲打铁。小时候父亲打铁,妈妈拉风箱,慢慢大哥能拉动风箱了,放学后大哥就替妈妈拉,再后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都拉过风箱,都帮着父亲打过铁。大哥、二哥后来学会了父亲的手艺,一有时间他俩就替父亲打铁,俩人的手艺都很好,可惜这门生意一直不景气,所以他们没有继承父业,大哥和二哥、三哥联合做起了木料加工生意,到是四哥顶替母亲一直坚持和父亲打铁到现在。我回去以后就替四哥和父亲打铁,学一门将来吃饭的手艺,也算是子承父业吧。”说完哈哈直笑。
“好样的,马五兄弟能这样想,当姐姐的也就放心了。”白鹭高兴地说。
刘进接上说:“回去以后代我问候叔父叔母,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看望他们。”说着话将早已准备好的四块银元塞到马五手里说:“拿着,万一中途有啥事也好应应急。”
马五走了以后,刘进在医院里又躺了半年,因为指头是粉碎性骨折,恢复太慢,后来干脆自动干起了门卫,边工作边治疗。白鹭和院里的医生想尽了各种办法,结果还是劳而无功。然而半年多来,刘进通过白鹭接触了不少人共产党人,懂得了不少革命道理,初步认清了国民党的反动本质,他不再是一个蒋介石的盲目崇拜者和追随者了。
这年8月14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1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9月9日上午,中国战区受降仪式在中国首都南京中央军校大礼堂举行。消息传来全国一片沸腾,人们奔走相告,徽县城里人山人海,欢呼雷动。医院里从医生、护士到病人,能走动的全部走出了病房,大家聚集在院子里欢呼胜利,共同庆祝盼望已久的这一天。当天夜里,徽县城里张灯结彩,鞭炮声彻夜不绝。
小日本,一个得势时张牙舞爪,穷凶极恶,臭名昭著的暴徒;失利时奴颜婢膝,恬不知耻,下流透顶的流氓,终于被中国人民打倒在地,像狗一样摇尾求饶了。
中国人民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彻底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打垮了这个世界上第二号法西斯强国,洗雪了百年来的民族耻辱。这是中华民族的胜利,是世界和平民主力量和人类进步事业的胜利。
抗日战争的胜利,结束了近代中国在外敌入侵时屡战屡败的历史,是一百多年来第一次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数百位将军,数百万战士、数百万人民,是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奠定了今日中国复兴的基础。从古到今,中华民族从来没有哪一场战争像这样惨烈,像这样悲壮,像这样万众齐心众志成城,像这样让人悲愤填膺又让人欲哭无泪。
抗日战争是中国近代历史的一个根本转折,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由此走向胜利。抗日战争对中国革命的发展有着扭转乾坤的伟大意义,经过抗战,改变了中国内部政治力量对比,大大加速了中国革命的发展过程,为新中国代替旧中国准备了精神和物质条件。
一年以后刘进从徽县回到天水,他受伤的三个指头有两个再也动不起来了,虽然医院劝他留下来慢慢观测治疗,但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治疗的信心,他心里清楚,一年多了两个指头丝毫没有知觉,不管医生想啥办法,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已经是白搭了。
这天晚上他在天水城里的一家客店里住得很安稳,白天坐车的劳累,使他睡得很熟,一觉醒来已是日上杆头。吃过早饭,付完店钱,他再也无心留恋城里的繁华,便匆匆出了北城门沿北山小路向营房梁走来。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杨柳吐绿,乌语花香,到处呈现出一派生机。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枝射向山间小路,刘进感觉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奇怪的是他一路走来却没见一个行人,春忙尚早,正是进城赶集的好时候,怎么不见人呢?他心里嘀咕着,脚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上得山来,微风徐徐,沁人心脾,使人心情舒畅。刘进快步走过营房梁,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南河川已是遥遥在望,刘家庄似乎就在眼前,忽然前面弯道处传来人声:“快走,都放老实点,慢腾腾的磨蹭啥哩?别指望这回有人来救你们回去。现在谁不老实,还想着逃,老子一枪毙了谁。”
接着是“快走,快走”的吆喝声。
刘进蹲下身躲进了路旁的小树丛中观察,十几个当兵的押着十几个人往山上走来,领头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大约三十多岁,满脸胡子,黑不溜秋的要不是骑着马,腰间还挎着一把盒子枪,活生生就是水浒传中的黑旋风李逵。
被押的十几个人手臂被反绑着,用绳子一个一个的串在一起,年龄最大的超不过五十岁,最小的也就是十多岁,看上去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到底犯了啥法?刘进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被绑在一起的人群中有人摔倒了,这一倒立马引起了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十几个人全部摔倒,滚进了路边的陡坡下面。
事发突然,十几个军人傻了眼,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快追。”领头的那名军人迅速拔出手枪,对着坡下“呯呯呯”就是几枪,接着跳下马领着人朝山下追去。
刘进藏身小树林之中,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正在想法如何脱身,突然身后传来沙沙地响声,惊得他一跃而起,朝后一看,竟是刚才那领头人的坐骑。这是一匹正宗的甘肃山丹马,身长高大,背宽体阔,红红的鬃毛闪闪发光,好一匹红鬃烈马,这和他在天水步校集训时见到的师长坐骑一模一样。刘进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兄弟,还不快走,待在这里等啥哩?”
刘进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四目紧紧的连在一起,“田叔,怎么是你?”刘进吃惊地问。
真是: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人归落雁后思亲在眼前。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