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低咳两声,脸上升起一抹红潮:“朱雀儿,你变得好不干脆!对这样的小辈,杀便杀矣,何必折辱于他!”
朱雀浅浅一笑:“这怎么算折辱?他若真是油盐不进,我此举不过是自取其辱……但你看他那张脸,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秦临将这声音听入耳中,脸上一阵活人,一阵冰凉。乐彤就在他身边,全无还手之力。只要他抬起手来,一掌拍下,按照朱雀所言,他这条命,便是保住了——这是他脑海中最先转过的念头。
朱雀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正义凛然之人,想来,应是第一时间举掌自尽,将这活命的机会留给同伴才是。只是这一犹豫,不管心中想法如何,都将人性中最阴暗的那一面,暴露在人前。
像秦临这样的人,总将心中的秘密层层包裹,生怕在人前露出一分半毫,因为只要露出半分,便代表着悲惨的失败!
而此时,他输的很惨!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就想撕破所有的脸面,狠狠一掌,将乐彤打死,然后,仰仗着朱雀的鼻息,像一条狗那样,卑微的活下去。
然而,隐藏在内心深处,一股压抑许久的热血,唯年轻人独有的一点儿血性,忽地爆发出来,直贯脑际。
他仰天狂吼一声,猛地反掌,向自己的脑门拍去——体内真息,砰的一声,乱成了一锅粥。在纷乱中,时间的流速开始变缓,十八年来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中飞射闪过。
少小荣华,而后八年苦难,如今生死交错,那一线生机,像是随风飘飞的浮尘,在他周身飘荡,却不给一丝抓住的机会……
散乱的掌风刮的他面皮生疼,而这一点点的疼意,便如一根雪地的冰针,直刺入他的心口,然后,寒意直贯脑际,冻住了那原本的一点点热血。
平日臆想的种种,蓦然反冲而上,充塞脑海。
他追求的自由、渴望的强大、幻想的长生仙道,此刻全都喷涌而出!如果要想这些愿望实现,他现在怎能死去?
怎能死去!
“啪!”
清脆的皮肉交击声响起,秦临向后翻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过了两息,他才抽噎几下,面孔扭曲,嘶叫着嚎哭起来。
他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这边朱雀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便是你的徒弟?”
姜明低低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听不出什么,但此时发笑,原本就是一种反常。
秦临发现,自己再也哭不下去了——他原本就没有想哭的感觉,刚刚只是临场变节,觉得自己脸面挂不住,才尽力挤出点眼泪,以缓解方才的尴尬。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可是听了两人的对话,他才明白,在对方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场拙劣舞台剧中的小丑。
一时间,他羞愤欲死,眼睛紧闭着不敢看人,现在,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这时,一阵淡淡的幽香扑入口鼻,与地上的泥土味混杂在一起,颇有一番奇特的味道。他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正是朱雀的体香。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朱雀火红的裙袂,数层细纱织成的层层帘幕,就像飘扬舞动的火焰,霎时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你这徒弟倒是面熟!”
类似的话语,秦秦早听得麻木了,然而,朱雀随后的动作,却是他从未经历的——他被提了起来,不过比乐彤略好一些,他的脚还沾着地。这让他得以近距离观察朱雀的脸庞,即使是如此贴近的距离,他仍找不到对方脸上的半点瑕疵,只不过,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让他感到深深的颤栗。
朱雀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站着,秦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颤抖的双腿稳住,勉强保持住平衡,只是那咯咯的牙齿打颤声,还有簌簌抖动的衣袍,都显露出他心中已漫过极点的恐惧。
看着他的模样,朱雀笑了起来:“何须紧张?且看你师父。”
秦临依言扭转着僵硬的脖子,但尚未看到目标,便感觉到一片温软,贴在了他的左脸上。
他当即两眼发直,全身僵硬的像块木头,耳中恍恍惚惚地听到朱雀的笑语:“姜郎,可觉得像吗?”
像什么?
唯一有意义的念头一闪而逝,而在随后的时间里,他的脑中只想着一件事——她贴着我的脸……用她的脸,贴着我的脸……
当这个想法最终成为一个经由大脑确认的信息后,秦临身子一软,像烂泥般瘫倒在地,本能的肉体感觉过后,他心中的恐惧便如海啸般,狂涌而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耳边传来姜明冷冷的笑声,间杂着些微的切齿之音,秦临本以为这是因姜明痛恨自己配合朱雀羞辱他,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姜明并没有这么小心眼!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的脑中已是一片混沌。但,就在这浆糊般的思绪中,一道灵光闪现,便如同黑夜之中惊起的闪电,喀嗤嗤一声响,映得天地间一片煞白。
难道……是离恨天!妈的!老子的脸竟然像离恨天!
秦临瘫在地上,心中情绪,由发现事实引发的惊慌,以及生了根的恐惧杂糅在一起,连续几个大浪,将他没顶。
他被这突然的发现弄得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可脑中却是出奇的清明。
因为,只有这个答案,才最合理。
他立刻想到玉虚峰的白雪仙师,她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又为什么会改变他的面容!
还有玄虚、明月等人异样的态度,当然,最可视为铁证的,就是现在朱雀与姜明打哑谜似的对话。
离恨天!只有离恨天,才能成为这个最关键的枢纽,将离恨天放在所有异状的中心点,一切的线索,都从这里穿过,然后再归拢清楚!
而且,这还是他改变面容之后的结果,如果不变的话……那又将如何?
那隐隐的结果,让秦临整个身子仿佛浸在了冰水里,血液冷凝。
朱雀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这徒儿,没有那人半分的能耐,却长了这么一副面孔,岂不是找死吗?”
听到一个死字,秦临的心便如同掉进冰窖中。难道,这便是朱雀杀他的理由?
他想逃走,只是现在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想指望姜明,可是,对方现在又哪来的精力管他?
秦临可以感觉到,姜明身受重伤在前,又被朱雀刺激在后,双重打击下,他的意志早已被击垮。此时,他虽然仍是嘴硬,可却了无生气,应当是希望能激怒朱雀,只求速死。
可是,他又怎能如愿?
果然,朱雀对姜明切齿的冷笑,十分享受,她的语调也越发地轻盈,这比刚才那平淡无情的语气,更让人心中发紧。
而在此时,朱雀说出了一句话:“姜郎,不如你替自己选一个报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