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这时,慢慢恢复了思维,我一下子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能确定我现在是仰面朝上躺在地上,我能感觉到地面的坚硬,因为我的后背被硌的有些酸麻。
我尝试着活动手脚,都灵活自如,于是我马上坐了起来,这时我看到旁边有一束光柱,贴着地面像一根棍子,但光亮十分微弱。谢天谢地,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而是我身处黑暗中,恰好光亮的源头就在我旁边不远,我小心地把手伸过去,因为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手电筒。
果然是手电筒,拿起手电筒时,我便想起了一些事情,我不是随着父亲等人在江都西方寺大殿下的暗室里考古吗?对,我现在还在这里,这就是那个暗室,可是,其它人呢?其实不用喊就能猜到,这里面现在只有我一人,但我还是喊了父亲,喊了顾唯正,结果自然是没得到任何回答。
我差点儿没哭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为什么我好象是睡了一觉?之前的记忆,感觉都好模糊……记起来了,六芒星!我急忙站起来,用手电筒查看着四周……果然,我看到了那些线,我正站在六芒星里。
我想起了血淋淋的胸口,急忙用手捂着胸部,感觉到了自己“嘭嘭”的心跳,没有任何异常,虚惊一场。然后我便要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起是我走进了六芒星里,然后就不醒人事,莫非是这六芒星里有鬼?
我急忙快走几步,远远地躲开了六芒星。可又一想,不对啊,我既然晕了过去,为什么没有人理我呢?正常的话,他们应该立刻想办法把我弄醒,如果弄不醒,也应该是把我抬走送去医院抢救,怎么会就这样把我扔这儿躺着呢?
原因似乎只有一个。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原因,一定是父亲埋怨我随便乱动,他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我,陌生的东西一定不要乱碰,尤其在考古的时候。可我也没乱动呐,只是走了几步而已,难道这六芒星里不能进来?莫非这真是什么仪式妖法,我中蛊了?而这让父亲非常生气,于是他决定对我进行惩罚,故意把我留在这里,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一定是这样的,父亲确定我没有什么事,故意把我留下,大家都在的时候,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室,只是有点儿黑而已;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黑暗会意味着阴森恐怖,对我这样一个胆子并不大的小女人,会是非常可怕的经历,足以让我得到足够的教训。
父亲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开始害怕起来,这手电筒的光实在是太弱了,我开始怀念墙上的那些油灯。但我没有带洋火,其实也没必要非去点那些油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手电筒的光亮在我身前晃动着,我终于找到了台阶,一阶、两阶……我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到二十三的时候,我发现无法再向上走了。真是可恶,上面的出口竟然关上了!难道是嫌对我的惩罚太轻,非要增加我离开的难度?
我喊了几声,希望外面有人能听见,如果这真的是父亲对我的惩罚,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在大殿里,也许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不管怎样他是从南京来的专家,僧人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他应该捧着香茗,一边细细地品味,一边看着自己的女儿如何在他的惩诫下接受教训。那么,我的喊声,外面就应该有人能听到,尤其我的声音已经很大,而且喊了好多遍。
可是,除了我自己的回音在暗室里回荡,再无其它任何声音,石门也没有任何反应,虽然知道这是机关,不可能随便就打开,我还是心存侥幸地伸手去推了几下,结果自然是让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
这是要玩什么,我不想玩了,快让我出去!我在心里呐喊着,但我知道一点儿用也没有。像父亲这样严谨的人,在做什么事前一定都已经考虑周详,他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表明他认为我应该也完全有这种能力,那么我就必须自己去完成。如果我确实需要帮助,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在这之前我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变理智之后,想法总会慢慢多起来。我很快就想到,这个机关也许不只外面有开关,当初的人进来后,总不会让门一直开着吧?所以还应该有个开关,在里面一样能够开门关门。
我果然想对了,墙壁上确实有个像门环一样的东西,当我用手电筒四处照着时,很快就发现了它,和门上常见的门环几乎无异,那么它的作用……果然,也是一样的!当我用手握着轻轻拧动时,头顶上方出现吱吱呀呀的声音,然后一大片光亮映照进来,石门真的开了!
成功脱险,如果不是在逼仄的洞里,我会兴奋地跳起来,想着马上就可以看到父亲,我如此冷静并快速地解决了突发意外,他应该会有些惊讶甚至是赞许,但我应先向他道个歉,他耳根本来就软,一定不会再责备我了。
可我高兴的太早了,当我从洞里钻出来时,立刻感觉有些不对。佛像还是那个佛像,石门也是那个石门,这确实是西方寺的大殿,可四周的布置好象变了。我记得之前进来时,这佛像后面有屏风,里面布置的像是会客室,毕竟这寺院里只有这一座大殿,僧人们总要有一个像样的地方来接待贵客,这大殿足够大,把外面这部分用作佛堂已经足够。可现在,我看不到屏风,本来放椅子的地方,放着一些形态各异的小佛像,我没有心情去细看,急忙转到佛像前面。
一切都开始不对了。虽然还是那个释迦牟尼像,但香案香炉都变了样,周围的好多地方甚至连墙壁都变得不太对劲,虽然说不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我也只是在进来时简单看过,不可能记的那么清楚,但本能的反应是非常别扭,与之前的感觉大不相同。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想来时间不会太长,可就这一会儿,僧人就改变了大殿里的布置?又为什么?
大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正门也是关着的,其它人去哪儿了呢?我快步走过去,拉开房门,一下子差点儿瘫倒在地上,手里的手电筒也掉了,在地上滚动着,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把它捡起来。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用惊呆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的恐惧,我是魂儿直接被吓掉了!
这丝毫也不夸张,如果你们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我相信不被吓掉魂儿的没有几个。院子里冒着滚滚的浓烟,一个非常大的火堆正在熊熊燃烧,发着刺鼻的无法形容的气味,那是人肉烧着的味道,我第一次闻到这种想想就要作呕的味道,但却呕不出来。人在害怕的时候,其它感觉都会失灵。
旁边不远的地上,打坐着十几个僧人,他们双手合十,嘴唇不停地动着念念有词,虽然我不可能听清,但我知道他们是在超度。
这当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不断有人从寺外进来,他们有的抬着用木头绑的担架,有的直接是用手,无一例外地在运送着尸体。没错,应该都是死人,因为他们抬进院子后,都是直接扔进了火堆里。
原来这火堆是在焚烧尸体!这仍不是最可怕的,当你看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数不清楚抬进来多少尸体,也不知道已经烧掉了多少,更不知道还会抬进来多少时,你就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惧了。
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没听说在打仗啊?来的时候一切都正常,我只是昏迷了一会儿,江都怎么就像突发了大瘟疫一样?
我扶着门站稳,腿其实还是在打颤,我得赶紧找到父亲,或者其它认识的人,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整个院子里,看起来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连那些僧人也和之前见到的不一样了,而且我又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
进来的时候,我是仔细看过院子的,只有一座大殿,可现在四周怎么突然多出了好几座偏殿?这绝不可能!如果大殿里的摆设他们可以短时间内更改,这些偏殿绝不可能一下子就盖起来,而且它们看起来都已经很陈旧。
不对,完全不对!发现的问题越多,我的心里就越恐惧。看到僧人时我并没有多想,因为僧人的衣服千百年来几乎没有变化,但在我又去看那些抬尸体的人时,突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了,是他们的衣服。
因为来之前就知道是要下地洞,我特地穿了长裤和布鞋,上身穿的是一件偏大襟上衣,把头发也扎了起来,两条小辫子,垂在耳旁,这样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就不会碍事。这种装扮,在如今的民国几乎是最常见的。
可那些抬尸体的人,基本全是男人,他们穿的不是长袍马卦,也不是中山装,是在如今根本见不到的装束。我也不知该如何准确称呼那些衣服,我只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因为我在古书上见过,虽然也是长衫,但腰间都系着布带,而且头上绑着头巾……这似乎是明朝甚至是更久远的装扮。
院子里的人似乎一直都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根本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注意大殿的门开了,门旁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弱女子。
我只能走出来了,忍着刺鼻的味道,我必须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看到了我,两个把尸体扔进火堆的男人,在转身要走时,其中一个看到了我,似乎立刻惊讶地说了什么,然后他周围的人都向我看来。
我不知道这些男人是什么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他们都太奇怪了,我必须谨慎。在这个院子里,值得我相信的人,显然是那些僧人。但大师们都坐着一动不动,甚至在我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中都没有一个看我一眼。
我只能主动问:“大师,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这一说话,终于有些僧人停止诵经,抬起头看着我,但表情不是惊讶就是疑惑,仿佛我在他们眼里是个怪物。
我确实成了怪物,因为那些抬尸体的男人都慢慢围了过来,和大师们一样的眼神,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让我无法不脸红,甚至尴尬地低下了头。
“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终于有一个男人说话了。
“这还用问吗?”没等我说话,另一个男人就接了话,“不过姑娘,你穿成这样也不行,那些鞑子只要看到是女人就会抢,你这些天都躲在里面吗?”
我又懵了,什么鞑子,什么抢女人?难道满清又复辟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你们不快点儿,在那儿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我也看去,那也是一个男人,同样的装束,但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走过来时就看到了我,也呆住了。
“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这个男人好没有礼貌,对他顿时无任何好感,便不屑地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挤出一丝非常难看的笑,我觉得他笑得实在是太勉强了,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笑过,脸上的肉已经忘记该如何来适应他的笑容,显得那么生硬僵滞,“你从哪里出来的?那里面我们已经搜过,根本没有人了。”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当然不会知道里面有暗室。但我嘴上不能这样说,我还需要他来告诉我答案,因为他看起来像是这些人的头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男人的眼神更加怀疑,“你难道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竟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打扮成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躲鞑子。”
“什么鞑子不鞑子的,满清的人难道又出来闹事了?”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不知道,还知道满清,那你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心里松弛了一些,终于对上了话,看起来能够继续交谈下去了,“那官家呢?还没有控制住局面吗……之前,之前在这里的那些人,就是从南京来的专家,他们在什么地方,没有事吧?”
男人又像看到了怪物,“正府?你是说官府吧,官府已经救不了任何人了,除了投降的已经全部殉国……”
这怎么可能?满清余孽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实力,会攻占下江都城?我是在做梦,还是他们在开玩笑?可不停地运送进来的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看装束和这些人一样,“那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穿成这样?”
“我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穿,怎么叫穿成这样?”男人说完,突然露出敌视的表情,“你是不是满清鞑子?”
我感觉气氛紧张了,忙摆手说:“不,不是,我是汉人。”
男人又打量了我一遍,“看你的样子也不像鞑子,不过也不像是汉人,你的脚怎么这么大?”
这句话又立刻让我不满,他的言外之意是我应该包脚,可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这种封建思想,明显的不尊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