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迟迟没有说话,男人又问:“你到底是谁家的,住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家人可以投靠,这里还不安全,鞑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我们处理完尸首就要离开,你最好也不要留太久。”
“离开?你们要去哪儿?”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我们是不会向鞑子屈服的,一定会夺回大明江山。”
一开始,我并没有明白过来,突然才发现他说的是“大明”,真的是大明啊,我又懵了,“什么大明,现在可是民国啊。”
“什么民国?民国是什么国?”
我有些哭笑不得,民国都已经二十三个年头了,他竟然还不知道民国?
“那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弘光元年呐。”男人的表情又像是怀疑起我来。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怀疑了,事情是真的不对,我记不清弘光是哪一年,但结合男人所说的大明,我能确认那是崇祯亡后南明的年号,距今已有二三百年,这个男人难道来自二三百年前?
事实却非如此,而是我来到了二三百年前。虽然我极力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发生的一切都表明只有这样解释才更合理。首先大殿里的变化和大殿外出现的偏殿,都不是我之前见过的;然后是这些人,他们的装束都一致,只有我与众不同;然后是这些尸体,我相信如果是在民国二十三年的江都,绝不可能因为满清余孽爆乱就死这么多人,这些死人的数量虽然我不可能数清,但根据男人的说法,整个扬州城活人所剩无己,被杀之人要有数十万之多……
扬州十日记!没错,男人嘴里说的也是扬州,而不是江都。但民国之后扬州已被称作江都,如果现在是民国二十三年,不会有人再说这儿是扬州。
我忙问:“那……那满清的军队已经走了吗?”
“走了,不过还会回来,城里现在到处都是尸体,鞑子知道一定会有人帮他们清理,我们还活着的人,怎么可能看着乡亲们曝尸街头而不管?”男人说着,擦了一下眼睛,似乎动情流出了眼泪。
我真的无法再怀疑,看来这真的是扬州十日后,我竟然来到了刚刚经历了大屠杀的扬州,这根本不可能却真的发生了。我掳起袖子咬了胳膊一口,钻心的痛,绝不是在做梦!所以我没有找到父亲,没有找到顾唯正,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完全可以解释通了!我醒来时自己在暗室里,这也不是父亲在惩罚我,而是我和他们分处在两个世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走进了六芒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法知道,因为我失去了知觉,但结果就是我来到了二三百年前。
千真万确,无须质疑。安全,于上我马上想到,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安全,我应该庆幸,一出来碰到的是他们,如果再早几天,我一开门,看到的是满清士兵在屠城,那我……简直不敢想像会是什么情况。
但我也没有时间庆幸,有人从寺院外跑进来,边跑边喊,“鞑子,城外发现了鞑子。”
男人马上紧张起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定是看到了这些烟。”男人说着看了火堆一眼,又看向我,“我们得立刻出城了,你怎么办?”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什么满清,什么南明,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回民国,只想回到父亲身边,可我怎么回去?我又立刻想到了六芒星,既然我是走进六芒星里才来的这里,那么我再走一遍,会不会再回去呢?
男人已经在招呼着其它人离开,又一次问我,“你到底走不走?”
我并没有把握,如果我回去再走进六芒星,什么也没发生怎么办?这是谁都不能保证的事,那样我就会完全陷在这里,如果让满清的士兵发现我这样一个年轻也算漂亮的女子,会是什么结果根本不需要去想。
“以后我还能再回来吗?”
“当然,我们一定会收复失地。”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觉得还有更好的选择,我可以先随他们离开,这样我会比留下更安全,然后等这里没有满清人的时候再回来,我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暗室,去研究那个六芒星了,就算没有通过它再回到民国,至少失败后不会再有危险,眼下的情况,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满清人的手里。
出城的时候,一路的所见证明了我想法的正确。这确实不是我从南京赶到的那个江都,根本不是我在车窗里看到的那个烟花之都,如今满目苍痍,街头惨不忍睹的尸体,还有到处可见的血迹污物,整座城都被臭气萦绕,在证明着男人所说,城里的人几乎都被杀光了。还不仅如此,男人边走边和我说,城外附近的村子也几乎没有活人,凡是满清人经过的地方,都是杀光抢光。
我便疑惑地问:“那我们去什么地方?”
这似乎也提醒了男人,他又怀疑起来,我能看出他的表情变化,他盯着我问:“你还没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这让我怎么说呢?我要实话实说,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疯子。可我如果不说清楚,显然麻烦更大,他们已经在悄悄议论,我会不会是鞑子的奸细?有人说她可是个女人,另外的人就反驳说鞑子和他们又不一样,说不定女人也都上战场,你们没见她的脚那么大吗……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到有人喊,“鞑子追来了。”
男人急忙扭头看去,“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很显然,他们在城外有人放哨,发现异常会及时通报,而扬州城有四个城门,他们一定也是走的那个和鞑子来的方向相反的门,可就是这样,我们才刚刚出城,鞑子就追来了。我想起满清之所以能攻占中原,与他们强劲的铁骑不无关系,这些人在城里焚烧尸体,那浓烟简直就像狼烟,满清人如果就在附近不远,快马加鞭确实是可以很快就赶到。而我们……我好象没看到他们有马,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士兵,我顿时就有些慌了。
男人确实是这些人的头儿,他已经在指挥着哪些人进行拦截,哪些人赶紧撤离,我当然属于要撤离的那部分,一些人不容我说话,便喊着我快跟着他们跑。我和这些人是萍水相逢,之间根本谈不上信任,只有这个男人,和我说过不少话,让我有一定的安全感,我不想离开他,但他显然是要留下带人拦截鞑子。
我觉得他们的人有上百之多,但和全副武装的满清士兵相比,明显会力量悬殊,他留下恐怕凶多吉少,但我没有决策权,也没有选择,只能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随着其它人奔跑起来。
我并不擅长奔跑,没跑多久便有些力不从心,所幸,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我们好象也不用跑了。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何况这里我从来也没来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河边有许多船,都是既无帆也没篷的小船,看起来他们是要上船,是要到河对面还是在河上航行我无法判断,但鞑子应该没有船,他们的马再快也无法追赶我们。我松了一口气,又想到这也许是大运河,扬州可是运河的必经之地,但上了船我们能去哪儿呢?
可这些人并没有要让我上船的意思,只是部分人上了船,做好了划船的准备,其它人仍和我站在河岸上,看着他们焦急地向后面眺望,我明白了,他们是在等另外的人,不由暗自佩服他们的义气,但也有些担心起来。不管怎样,这些人是救我的人,目前的情况看,我和他们是一帮的。
“来了来了……”
随着喊声,我举目望去,一片尘土飞扬中,男人骑在马上,带着另外十几个骑着马的人正在赶来,后面隐约还可以看见一些在奔跑的人,他们看起来安然无恙,竟然打赢了满清的骑兵!这些马显然是他们抢来的。
男人跳下马,我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们对付的只是一支十几人的骑兵小队,也许是满清人太自负了,以为扬州已被屠城,不会再有抵抗力量,他们只是来看看浓烟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着话,我默默地听着,然后他们就招呼着要上船了,我正不知所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的身份,不然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我明白了,他们既然要反抗满清,一定有自己的根据地,确实不能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去,虽然我是个女人,也不代表一定不会是奸细。
我决定编个故事,先把眼前应付过去,“我叫秋翙,我父亲是个商人,我是随他来的江……扬州,本来我是睡在客栈里,可我醒来后却发现躺在那个大殿里,出来后就看到了你们,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秋慧?”男人反问,似乎并不相信。
我说的确实是我的真名,因为无论我说什么名字,对他们来讲都是陌生的,对我又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另外我觉得告诉他们真名,他们喊我,我答应起来会非常正常,如果我编个假名字,他们喊我时我再忘了是在喊我,迟迟没有答应的话,那恐怕又要让他们产生怀疑,这就简直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对,我就是叫秋翙,字雝喈。”
“永洁?”男人又重复了一遍,看他的样子,不像十分有文化,也许根本就不认识我名字里的这些字,他说的肯定是另外的同音字。不过我也没必要和他解释,他想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只要喊对了就行了。可男人又说:“知道你的名字也不能证明什么,这么说你不是扬州人?”
“对,我是浙江山阴人。”我这次的回答也是实话,我的祖籍确实是浙江山阴,不过那是很多年前,我是生在南京长在南京,还没有回过山阴。而且民国之后山阴已经并入绍兴,但这个时候,我觉得还是说山阴比较适合。
“山阴?现在时局这么乱,你们还来扬州?”
“是啊,我……我父亲只是商人,他又不懂这些,我……我们总得生活。”
我能看出男人仍在犹豫不决,但时间不等人,有人喊着鞑子又追过来了,我急忙扭头看去,远处一片尘土飞扬,比刚才严重多了,几乎都遮住了半边天,连我这个丝毫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那一定是一大队人马。
男人咬了一下牙,“好吧,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上船!”
我们上了船,船上根本放不开马匹,他们也没有想带走马匹的想法,直接都扔在岸上,等我们的船慢慢划入河心,离岸边越来越远时,那些尘土也飞到了岸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大队骑兵,头上高高的帽缨格外显眼。
男人在一旁庆幸地说着,幸亏他们走的及时,看来刚才那只是先头部队,大队人马在后面,不过这些鞑子现在只能给他们送行了。
确实,那些满清骑兵勒着马在岸边打转,有些甚至搭起弓向我们射箭,但距离太远,一支支的箭飞到半路就落入水中。
我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暂时安全了。
岸上的满清骑兵突然散开,一匹马从中间跑出来,马上的人看着我们的船,迟迟都没有动。因为隔的太远,根本无法看清面孔,但那人看起来是个当官的,其它人的才会对他那么恭敬。
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然后就自嘲地摇了摇头,在心里说着怎么可能,又没看到他的脸,身形长得像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