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疑惑,郑榕依旧不急不慢:“这还是运粮顺利的结果,若周边各省运不来这几百万石粮食又该如何?那时粮价就会飞涨,而且明年如此,年年如此。”
他没有等人回答,而是用笃定的语气加重了口吻,尤其是“年年如此”四字。
陆成愣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高声道:“如此一来,我们的粮食转手便能多起码一倍的利!少爷高瞻远瞩,小人佩服之至!”
这当然是恭维,却也有一半真心——在商言商,这笔横财怕是比几年生意更有赚头。
与此同时,郑泌昌也睁开了眼睛,不管陆成,只定定地望向郑榕。
听着儿子貌似一笔笔算账,实则层层深入的追问和分析,做过多年地方父母官的他突然有所警觉。
改稻为桑这事似乎没那般简单。
和光同尘多年,俨然随时光而浑浊的眼睛悄然深邃起来。
郑榕也觉察到父亲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沉声对陆成说:“改稻为桑的命脉是粮食,把账上所有钱都拿出来,正月里,我要看到第一批粮船。”
这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平淡,听在陆成耳中却有别样意味。
正月见粮,年是没法过了,陆成心想,本有些抵触,却在对上郑榕的眼睛时烟消云散。
这哪像个未出仕的年轻人?倒像是当年刚到江西时气盛的郑堂尊!
这倒不怨他少见多怪,商人见官,天然便矮出不止一头。
郑榕虽不是官,好歹举人功名在身,上辈子活到三十几岁,大小风雨经历多了,称得上仕途光明,说起正事自有一番威严。
即便穿越了,这份气度仍然浸在他的灵魂和血肉里,不容轻慢。
陆成心底“咯噔”一声,仿佛连心跳都慢了半拍,哪还有难处,只剩连连称是的份。
只是这个精明的商人不会想到,郑榕这番话其实根本不是说给他听,真正用意也绝非在商言商的他所能揣度。
真正的听众正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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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雪下得更大了。
屋内父子对坐,桌上换成一套茶具,袅袅香气沁人心脾。
“外人都走了,就剩咱们父子,你现在可以放开说些心里话了。”
郑泌昌率先开口,眼里既有殷殷期待,也带着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复杂心绪。
他觉察到了异样,却说不出所以然,有种雾里看花之感。
郑榕端起茶水,既是润润喉咙,也顺带平复下心情。
说不紧张是假话,但劳心费力,借商人之口铺垫引导,为的就是现在。
疑虑的种子已经埋下。
现在就等着生根发芽了。
眼中精光一闪,郑榕沉声说:“还请爹不要见怪,这批粮食不仅不能卖,还必须妥善存放以防万一。世事离不开一个利字,这是爹反复教导我的。上个月前接到来信,我就在想这件事,稻农不见利,改稻为桑就不会顺利,干系虽有胡部堂担着,可爹管着财税民政,真追究起来……”
窗外白雪纷纷,空气也安静下来。
薄薄的窗纸悄然破开一道缝隙,吹进一丝微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