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炷香的工夫,沉思的郑榕开了口。
“拿件衣服,我去老爷那一趟,午饭你就带着绮绮一起吃吧。晚上煲个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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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郑府几里外,浙直总督衙门。
四亩见方的大坪中间,三丈高的杆上飘荡着总督府的大旗,随风猎猎作响。
往日这里总是空空荡荡,今天却站满了挎刀执枪的兵将,面貌远非臬司和都司衙门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士兵、衙役可比。
从脸上隐约的肃杀之气不难看出,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上过战场、见过血。
浩浩荡荡千余人紧张地沉寂着,他们都在等待从衙门里传出的军令。
整个浙江只有沿海抗倭的部队,尤其是宁绍台参将戚继光的义乌兵才有这种气魄。
但他们照理不该出现在此。
总督衙门后堂,胡宗宪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大案之后,瘦削的身形在这一刻被衬托得格外明显,尤其是脸庞。
这个年,郑榕没过好,他也是如此。
一手撑着桌案,抵在侧脸上,他静静地沉思了许久,直到自己的亲兵队长快步走来。
“部堂大人,”亲兵队长行了个礼,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声响,“戚将军的一营兵马和总督衙门亲兵队已集结完毕,请示下。”
胡宗宪这才睁开眼睛,缓缓站起,手里多了份公文。
“出发吧,证据已经确凿,哄抬粮价、囤积居奇,你们兵分七路,同时查封那七家涉案米行,抓了他们的东家和各处掌柜,所有粮食登记造册,收归官仓,一粒也不能少。”
胡宗宪语气平淡,就像说的不是价值数十万两的粮食和至少几十条人命。
而且还要跳过布政司,真闹起来,恐怕有些不好收拾。
亲兵队长心头一凛,接过公文正要请示,却发现上面盖的不止总督衙门大印。
映入眼帘的赫然还有布政司大印。
困惑顿时涌上心头。
胡大人和郑大人不是……
军令如山,不容多想,他重重单膝跪地:
“属下领命!”
片刻后,披坚执锐的官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开出府衙,直奔各自目标。
钱塘乃至整个杭州迎来了久违的震荡。
正月十五没过,就要见血了。
奸商的血。
还有某些不长眼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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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四封京城来信的郑榕快步走进父亲的书房,一眼就发现了异样。
郑泌昌正穿着绯色官袍,旁边还摆着个硕大的木盒,郑榕知道那是布政司的官印。
“爹,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还不是胡宗宪搞的鬼。”郑泌昌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你喝了他的茶,他来找我要账了。七家米行,一百三十万石稻米,还有十几个大小官员,他要一网打尽。”
心头电流闪过,郑榕顿时明白了先前码头偶遇胡宗宪的原因。
他那不是体察民情,而是亲自走进粮市调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事。
“原来还有这么一招……真是大手笔、大魄力。”郑榕由衷赞叹。
“你倒替他说好话了。”郑泌昌略带吃味地说,“没有你爹的官印,就算是他也别打算这么轻易地把事办了。”
“爹从来心明如镜,我知道您早看出此举的好处,所以才会帮他。”
郑榕毫不犹豫地给老爹戴起高帽,郑泌昌虽然心知不是这么回事,但还是十分受用。
享受了片刻儿子的吹捧,深知再多说几句就可能露馅的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他也早看见了郑榕手里的信,问道:
“这些信是怎么回事?”